恕兒幾乎就要起身朝她們走去,可是晚風吹過臉上未幹的淚水,使她清醒了幾分。
幾句她一直都不願回想卻一直都沒有忘記的話,突然閃過:“這小丫頭,生來不詳。她出生那日,先王戰死沙場的死訊傳入宮中,蕭美人也難產而死……虧那傻了吧唧的楚國公主還把小丫頭帶回了錦繡園當親閨女一般撫養……”
烏雲蔽月,恕兒的心,也突然寒涼。那句她兒時無意聽到的話,一直在耳畔回響:“這小丫頭,生來不詳……這小丫頭,生來不詳……”
恕兒忍不住剛要踏進燭光之中的腳,生生被她邁回了樹影之中。我出世時,便父母雙亡,我到了晟王府,小瓔便一夜之間從王府爵爺變成了隱姓埋名、漂泊異鄉的斷袖才子,我重返玉都,還未與哥哥相認,便攪擾了他的婚宴……難道我此時要與你們相認,然後抱頭痛哭,招來隔牆有耳的宮人侍衛,然後給本就禁足於此的娘親再掛上一個包庇陳國刺客的罪名嗎?
娘親,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原諒我又一次的不辭而別。見到你們安好,我便心願已了。其實,你既然能傳信出去,區區宋宮便困不住你。或許你在此畫地為牢,是有你的難言之隱,我這天涯浪子,本不該再回來相擾。既然已經離去一次,與其令你揪心牽掛,不如從此蹤跡杳然。
恕兒不再耽擱,狠心躍上銀杏樹,翻牆離開了錦繡園。
那一晚,她又怎會知道,這一步之遙、一念之差,終會釀成怎樣一場得失、一場愛恨,一場九州烽煙、列國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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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殿裏,沒有紅燭。劉璟吩咐過,這是他批閱奏章、勤於政務的地方,不必張燈結彩、浪費鋪張。
此時的劉璟,換下華服,身著他平日裏慣穿的一身寬鬆白袍,伏案勤政。
可是奏章上的區區一句話,他來回來去看了十幾遍也不自知。
他時而在想趙宮之中進獻商策時對答如流的她,時而在想歸來居桃樹下踏著琴聲舞步劍花流轉的她,時而在想將懷王劍架在自己肩上的她……她纖纖素手的溫暖,還在他的掌中炙熱,她衣襟發梢的香氣,還在他的麵前縈繞……
勞什子的奏章!他歎了口氣,起身走到一旁的七弦琴畔,伸手去拿一個小屜中的玉匣。
玉匣精致,色澤溫潤,是上好的齊白玉所製,上麵鐫著一朵桃花。
劉璟打開玉匣,從裏麵數十枚晶瑩的珍珠裏隨意取出一顆,在燈下仔細端詳,珍珠上刻有百年前周朝的民間樂師用來記錄七弦琴曲的譜子。雖然懂琴藝的人都能看出這上麵刻的是曲譜,但如今已經很少有人能看懂周朝民間樂師的曲譜了。七弦琴,並不是周朝宮廷禮樂中的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