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璟此刻的聲音沙啞而沉悶。他對兩側的宮人喊道:“速宣太醫,去寡人寢宮!”
幾個宮人瞥見殿下凍得發紫的腳,立刻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比賽一般地朝太醫院方向跑去。
劉璟的寢宮設在永泰殿以南的不夢閣。這是一座他自己下令修繕的宮殿,“不夢閣”之名,也是他十六歲全權理政時所取。
那時,為了時刻提醒自己全權理政的重責,劉璟寫了一首詩,名曰《不夢》:
榻暖人倦且不夢,日夜勤勉忠孝恒。
誰語宋囚孤寡淚,皆言君王權謀癡。
千秋功名不辭苦,風雨朝堂越險途。
以身圖治寧下,任爾何地欲安家。
他覺得,既然找不到失蹤的恕兒,便“以身圖治寧下,任爾何地欲安家”。
他將新修的寢宮取名為“不夢閣”,意在日夜鞭策自己,做一代勤政賢君,踏踏實實治理宋國,為宋國百姓帶來寧靜祥和,不做擴張版圖的春秋大夢。
不夢閣中,劉璟輕輕將昏『迷』的恕兒放在榻上,替她褪下遮腳的長靴時,不免又看到她左右足底的“宋囚”之字。那是他詩句中的心酸字,不該永久烙印在恕兒的足底。
幾個不知所以的女婢跪倒在劉璟身後,等待殿下的吩咐。劉璟將棉被蓋在恕兒身上,唯獨『露』出一隻冰涼的手,握在了他的手鄭
他看著恕兒緊閉的雙眼、蒼白的嘴唇,忽然站起身來,將桌上已經涼聊蓮心清茶督榻前。他撫著恕兒的鬢角,輕聲喚著:“醒一醒,我帶你回家來了……想不想喝水?”
劉璟見恕兒不答,於是將茶杯微側於恕兒唇邊,可是冷茶全都流到了枕上,恕兒一口都沒喝進去。他知道,他的恕兒沒有死,但是本應高心他,此時卻心痛如絞。
不懂醫術的他,什麼都做不了,連一口冷茶都喂不進她的嘴裏。他隻能沉默地握著恕兒的手,靜等太醫前來。
他的耳邊回響起恕兒陷入昏『迷』之前對他的話: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齊衛複國,危言聳聽。
玉都東陽,皆是徒勞。八萬盟軍,障眼之術。
西有趙陳,東有鄰楚。滅宋之計——
陳取江邑,楚占衣,列國之兵,合圍宋境。
劉璟一遍一遍地想著恕兒的話。那幾句細碎微弱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之中漸漸變得鏗鏘有力。
顏將軍,嚴刑『逼』供你都忍了過來,卻為何要對宋王這番話?你複國盟軍複立齊衛兩國,其實隻是障眼之術?滅掉宋國,才是陳楚兩國背後所圖?你讓我擁兵江邑和衣,提防陳楚兩國,可是宋國版圖碩大,兵士雖多,真的不能重兵兼顧所有的城池。除非……我將從北境調來支援玉都的騰勇軍,再拆分開來,改調江邑和衣。
可是那樣的話,眼看已經被困於玉都南郊的齊陳蜀三國盟軍,就會有趁機脫逃的機會。隻要他們能衝出重圍,停止攻打玉都,而騰勇軍卻不來設下最後一道包圍,那麼本來已經陷入圈套的八萬複國軍,這一次,肯定不會全軍覆沒在玉都。
你要解救的,究竟是複國盟軍,還是宋國?你心中最最記掛的,究竟是你的盟主夫君,還是我這個孤寡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