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瓏驚奇之餘,隻見東方毓淺淺一笑。他的語氣十分溫和,好似在一件鄰家趣事:“木木,我無法用一國之禮迎娶你,是因為,屬於我的國,五百年前就已經支離破碎。我從未想過覬覦楚君之位,是因為,這樣的位我根本不屑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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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東陽靈犀宮的衛王,正在寢宮之外練劍。此時飛雪漫,衛王手中的孟麟寶劍,銀光錚亮。這把劍,他已許多年都未用過。
衛王記得,十歲時,也是在這靈犀宮裏,他的父王請來了東陽城中最年輕卻最厲害的鑄劍師孟麟,下旨讓孟麟為“稷兒”鑄一柄絕世寶劍。
他至今記得,那位孟大哥二十來歲的年紀,身姿英武挺拔,走路時昂首闊步,劍眉星目,神采奕奕。他跟在孟大哥身後,問能不能觀看他如何鑄劍。孟麟笑對他:“大公子不僅可以看我鑄劍,還可以向我討教劍法。”
孟麟為他鑄了一柄劍,他亦用這柄劍,學會了孟麟教他的一套“俠客劍法”。
他記得上一次用這柄孟麟寶劍,還是在楚水之畔的宋岸。他與宋懷王劉瑛匆匆過了幾招,不料那劉瑛所學頗雜也頗精,還拿了一柄孟麟寶劍,更會熟用烏衣劍法。疑惑之下,他不願與劉瑛戀戰,隻怕久戰之下,不僅毀了齊國公主的名節,也毀了諸葛世家的顏麵。於是隻好任由蕭憶隨劉瑛回了玉都。
那一戰,是衛王此生之辱,亦釀成了衛王此生最大的兩個遺憾——其一,是任由蕭憶回了宋宮卻再未能將她帶出來,其二,是此生再無機會與劉瑛比試,再無機會探出宋懷王的武功深淺,從此下高手,再無一人,能與自己比肩。
於是那一戰之後,這把孟麟寶劍,他一直放在了璿璣孤島,再未出鞘。直到登基之後,衛王才派人將原本屬於“稷兒”的寶劍從璿璣孤島送來了東陽靈犀宮。
額角微微冒汗,寒風吹得頭有些微痛。衛王收了劍,回到寢宮中,拿起案上的一壇烈酒,大口入腹。
酒意之下,衛王提筆疾書——
朝來大雪晚來風,又是一年故國冬。
人若依舊情若在,月隱彎鉤風隱蹤。
高粱怎醉世間鬼,舉杯飲血酒不紅。
待到春暖芳菲盛,唯吾此生恨難融。
……
東方毓,甯愈,我的結拜兄弟!這麼多年過去,我竟沒有想到,當年殺她的人,隻能是你!林瓏和她派來的醫婆根本沒有這樣做的理由與狠心!唯有你,唯有你去服她們,她們才會動手!
你為了讓宋國不起謀取楚國之心,為了讓林瓏早日歸楚與你團聚,竟然不惜殺了我的心愛之人!
你會不會以為,我不殺你,是因為我深受諸葛世家之恩,更立有毒誓?我不能親手為蕭憶報仇,不能親自用我手中的劍刺破你的喉嚨!否則,我將會應了那句毒誓:“一生所求不能得,一切歡喜皆寂寞!”
甯愈,我薑稷的一生所求,能得的,已經得了,不能得的,也再得不到了。
至於歡喜……我的一切歡喜,早就已經……皆是寂寞!區區毒誓,又奈我何?
可是,我不能讓瑢與我一樣。
你們夫婦二人聯手殺了瑢的母親,於是恕兒對瑢不告而別。我若再親手殺了你們二人,瑢與他心愛的女子,今生今世便再無破鏡重圓的可能!
我是瑢的義父,我不能令瑢為難,不能令那可憐的孩子如我這般“一生所求不能得,一切歡喜皆寂寞”。
蕭憶,你的仇,自有人會替我去報。昔人已逝,活著的人,才更為重要。
你放心。
一切歡喜,我都會留給瑢。
你的瑢,我們的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