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室中高爐浴火,熱氣騰騰。
趙王坐於長椅,白衣垂地,銀發如瀑,似是鑄劍室中的一座不化的冰雕。
鑄劍室的老師傅們呈上了幾張寶劍圖紙,趙王與他們商議了片刻,便吩咐他們著手去做。
獨孤清站在一旁,覺得砸鐵燒柴之聲有些聒噪,令人心煩,卻也正能遮掩住談話之聲。她坐到了長椅的另一端,對趙王道:“其實我也悄悄派人去了蜀國西嶺……但至今仍無音訊。”
趙王麵色冰冷地呆望著高爐,幽幽道:“在蕪城與他相認後,我親口對瑢過,我覺得趙王獨孤譎就像是一個長生的怪物。那時隻不過是一句戲言,卻沒有想到,戲言竟會真的應驗。”
獨孤清轉頭看向趙王不帶一根青絲的銀發,不願提及他的喪子之痛,於是道:“太醫,你一夜白頭,是因體內殘留的劇毒在作怪。其實銀發也一樣好看,與‘怪物’二字,實在相差甚遠。”
趙王歎道:“瑢在蕪城為我篦發時,我沒有多少白發,還不如衛王的白發多……太醫不過是在安慰我。我體內其實有兩種劇毒,它們相依相克,再容不得第三種毒侵入體內。那兩種劇毒,一個叫做‘相思蠱毒’,另一個,是牽製住相思蠱的‘忘川百草’。
戎人塗在彎刀上的毒,一入我的血液,很快便被那兩種劇毒風卷殘雲般侵蝕,根本不會害我一夜白頭。”
獨孤清哽咽道:“你雖麵上風輕雲淡,但我知道你心中的傷痛。絕世峰之事……也許沒有音訊,便是最好的音訊。”
趙王搖了搖頭:“沒有音訊,才是最長久的煎熬。我這一生,盡是煎熬罷了。但我沒有親眼所見,我是決計不會相信的。我寧願煎熬一生,也不會草草離去。等我行動自如,我便親自去一趟西嶺。這一次,我不會再逃避。”
獨孤清深深看向趙王,低聲道:“有我陪著你,你竟還覺得煎熬嗎?”
趙王不答反問:“二十餘年,對你來,難道不是煎熬嗎?”
獨孤清低眉思索,不禁淚濕眼眶。
趙王抬手招呼一旁的宮人扶他起身,便與宮人從熱氣蒸騰的鑄劍室一起走了出去,獨留趙國公主獨孤清一人,靜坐長椅。
鑄劍室外,清氣朗。忽有一陣琴音入耳,似是從瀟湘園中飄蕩而來。
趙王駐足,回頭望向一牆之外的瀟湘園,隻見幾枝桃花越過牆頭,開得正豔,但聽那琴曲,竟哀山平靜,平靜到雋永,聞之令人忘卻春夏秋冬。
一曲悠揚,趙王心中波瀾糾纏的悲傷似乎在被緩緩撫平。良久良久,他寸步不移,一呼一吸,皆隨琴曲律呂而動。
一呼一吸,仿佛回到了他還仍是宋王劉瑛之時。
那時,白玉宮中,齊國公主以奉茶婢女的身份,留在了宋王身邊。為他撫琴,陪他赴死。
……
蕭憶彈罷最後一首曲子,便對舞班的李班主行禮告辭,帶著鳳鳳離開瀟湘園。蘇芮見李班主一臉拜服的樣子,也不詢問更換琴師的結果,隻故作姿態地與她寒暄了起來。
瀟湘園中,百花紛繁,最豔麗的,是一株稀有的老桃樹。滿樹桃花,盡是血紅之色。蕭憶與鳳鳳二人踏著一地血紅花瓣,走出了瀟湘園。
鳳鳳忽然拽了拽蕭憶的手,隨即指向不遠處的兩個背影,低聲對蕭憶:“姨姨你瞧,那個宮人攙扶著的白發老叟,是不是趙王殿下?趙王竟然像老神仙一樣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