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候所就座落在監獄的一角,聳立的高牆也是用清一色的城牆大磚砌就的,大門終日緊閉,平常出入都走旁邊的一個小門。獄官會拿著一大串鑰匙打開內院又一道鐵門,進了鐵門便能看到一排一排的監室,分別寫著“甲壹”、“乙貳”、“丙叁”的字樣。劉孝光從未見過監獄裏麵是什麼樣子,更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進到這裏探望德高望重的父親。
獄官把木門打開,劉孝光看見父親正盤坐在床鋪上入定打坐,聽見了門響竟然連眼皮都沒有撩一撩,依舊還是像尊石像似地一動也不動。陸師爺和獄官退到門外。劉孝光也不敢驚動父親,隻能呆呆地站著看他打坐。
父親分明要比他記憶中的要清瘦許多,麵色也因為少見陽光而顯得蒼白,胡子和頭發都長長的,有幾絲銀白雜間其中,劉孝光心中也不由生出了一陣蒼涼悲憤的感慨。
足足半個時辰過後,劉鬆年才從入定之中醒了來。突然看到遠渡重洋歸來的兒子竟然沒有絲毫的驚訝。隻是平平淡淡地問了一句:“你也回來了。”
劉孝光垂著手恭敬的答說:“兒子不孝,回來得晚了,讓爹爹受苦了。”
劉鬆年說:“回來就好,不過不回來也不妨的,凡事無可無不可,凡話無說無不說,凡心無動無不動。你也別站著了,自己找地方坐下吧。”劉孝光就坐在了一把唯一的凳子上,簡單地把自己回來的這幾天情形向父親學說一遍。
劉鬆年聽了仍然是無動於衷,隻是說:“你的幾位世伯他們都費心了,你回去就說我謝謝他們了。不過讓他們也不必過於費心了,花費銀子倒是小事。我這些日子也終於想明白了,這都是注定了我該有此一‘劫’呀!”
劉孝光驚詫的問道:“父親的話是什麼意思呀?兒子愚鈍聽不大明白,”
劉鬆年說起來,還在一年前的一天,他聽說城內大北街的道觀“朝元觀”,有一些傳世“道藏”向來秘不示人,也是忽然有了興致,便帶了學堂裏的兩位國學教員一起去“尋藏探秘”。這“朝元觀”是城中一座建於元代的著名道觀,還曾是道教“全真派”祖師邱處機的道場。
朝元觀中的張道士很給劉鬆年麵子,把珍藏的寶物一一出示給他們看,原來竟是元代傳留下來的描繪邱真人傳經布道的掛圖,還有幾件據說是真人當年使用過的香爐、拂塵之類的珍貴文物。劉鬆年他們看得興趣盎然。臨走時,張老道拉住了劉鬆年,說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劉鬆年覺得奇怪,說你但說無妨。張老道卻要劉鬆年“借一步說話”。把他單獨拉到了香堂裏。劉鬆年也想聽一聽他倒要說出些什麼話來。
張老道悄悄密密地對劉鬆年說:“我知道你劉監督是宣化城德高望重之人,也是個心地慈悲之人,因此我看出來的東西就不能不跟你講了。我觀你眉宇之間有一股青煞之氣,主你半年之內必有一場劫難,不僅要勞神破財,甚至可能有牢獄之災。如果您不信,就算我說的一句虛言。如果你信我之言,也倒有一個法子可破。”
劉鬆年儒、釋、道三門學問都涉獵匪淺,“敬神如神在”,不說不信也不說全信。但他對張老道說的話卻並不以為然。所以他也隻是笑了笑。
張老道接著說:“要想避禍你必須得往西北方向走,過個一年半載便都沒有事了,謹記千萬要避開東南,東南方向主著您的大凶大劫呀!要不你就再留下一點香火錢,我在觀裏也給你燒化些符咒,替你祝告神靈再破解破解。”
劉鬆年聽了心中更覺不屑,但也還拿出來一塊光洋來打發了張老道了事。
可是自從被關進了牢裏,劉鬆年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張老道所說的話不僅都一一應驗了,而且就連時間、方向都絲毫不差:道台衙門就在中學堂的東南,監獄更在道衙的東南,這不說得就是自己注定了要有這麼一場囹圄之難,牢獄之災嗎?他還記起半年前綏遠的一位同窗也有書信來請他去那裏任職,他卻婉言謝絕了。如果當真往西北去走一走,又何至於陷身於此呢?這麼一想劉鬆年心裏反倒平靜了,看來真是“萬事不由人算計,一生都是命安排”呀。從此,劉鬆年便不再打拳健身了,而是日日隻在牢中修心打坐,靜待風水流轉、痞去泰來。
劉孝光聽了父親的這段講述,也隻能默默無語,不料真經過了這一場意外飛來的牢獄之災,便讓父親忽然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看到或許因為常常練習打坐,父親的背好像挺得更直了。但他總覺得在父親心裏頭的脊梁卻變得有些駝了。
獄官在門外連連的咳嗽,劉孝光知道這是在催促他見麵結束的時候到了,便又安慰了父親幾句,這才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