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愛來到這個世界,走完愛的一生,完成愛的責任。
終於緣盡了,無喜,無怨,無悔,無牽掛地離去。
天長地久,是多麼完美的境界。
尤其是“我愛過你”,慎潔更是口中腦中常駐:
我愛過你,也許,這愛情的火焰
還沒有完全在我心裏止熄;
可是,別讓這愛情再使你猶煩——
我不願有什麼引起你的悒鬱。
我默默地,無望地愛著你,
有時苦於羞怯,又為嫉妒暗傷,
我愛的那麼溫存,那麼專一;
啊,但願別人愛你也是這樣。
算算還有三四天,就得離開一段時間,慎潔心裏猛的覺得空蕩蕩的。這感情就是這樣,想著誰,就覺得這個人一千個好。她走到書櫥前,錢留生依著教育部新推薦的名著給她買了一批書,她多麼希望他的肩膀就在邊上,斜靠著,一本一本翻看:《白鹿原》,《家》,《駱駝祥子》。她喜歡坐在床上,開著個床頭燈,墊個厚厚的靠墊,斜躺著看書。有時候看著看著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寂寞的時光突然變得短暫起來,久而久之,一天不讀幾頁小說,那晚的時間就像沒吃晚飯似的。她隨手不經意觸到了那本《包法利夫人》,渾身頓時有股無奈的感覺,心裏總覺得堵得慌,像是吃飯咽著似的,咳又咳不出,吸氣覺得悶。一閉上眼睛,就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愛瑪·包法利,沒的結婚遇到了他,真是的。一種莫名的悲哀襲來。幾次下定決心想割斷與錢廠的情絲,一見到他那幽深的眼睛,看幾眼心就軟。他的話音,渾厚鏗鏘,那決心不知不覺就無影無蹤了。心裏就盼著要見他的麵。一見麵心裏又生出後悔,管不住自己的情。這種放任自縱的感情不斷折磨著慎潔。本來她不想離婚,富守行千般不好,結發夫妻亦當銜草相報。偏偏他堅決要離,離了之後,偏又遇到了他。慎潔喜歡和錢留生聊天,講話。一個人身上的學識才氣,有沒有簡直兩個世界。前者如沫春風,後者味同嚼蠟。生活了多少年,平靜死水一般,碰到了他那激情就像罡氣,生之丹田,無形中又有了生活的激情。慎潔拿出手機,寫了兩條信息:
生,你在哪?好嗎?接著又寫道:
錢,我準備提前走,你能送我去麼?寫完發出,讀起《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慎潔還想背完最後一段,眼睛卻盯著手機屏幕,那心思紊亂,精力再也集中不起來。索性將手機放在床頭櫃上,歇了有半個小時,一看仍然沒有錢留生的信息。時間好像停滯了,慎潔腦海一片空白。“好,好。不回音就不回,你夠了,你厭了。我是殘花敗柳,不是香餑餑了。昔日誓言猶在: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哼,天下男子都這樣,喜新,沒得到身前,好話一大簍。”慎潔至今還記得錢留生第一次給她的信。手機屏幕上依舊光亮亮的,始終沒出現一條信息的字樣。慎潔就找出錢留生的那信,靠在床背上讀起來:
潔:
你好。我寫這封信,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愛你,我要你。你懂麼:
一驚一詫一冷汗, 一乍一訝語顫顫。
留待貞潔待慎聖, 何日當除情淺淺?
慎潔後來問起這首詩,錢留生作了注解:愛一個人,初見驚心動魄,謂之一驚;再見相識恨晚,驚詫不已;相處多年,偶爾口角波浪,冷汗籲籲。三句寫錢留生貞潔真情,把慎潔當聖人看待。尾句,反問作結,這情淺就是情深。唯有第二句,錢留生沒說,慎潔也沒問,直待到雨後生情才明白過來。
“你是我眼前的蝴蝶,你是我的唯一,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至高無上。”這封信,慎潔珍藏著,讀一遍激動一遍。“愛你要你喜歡你,”哼,慎潔看看手機又哼了一聲。鮮嚐過了,也夠了,你還要?
“潔,真的。我從學校畢業,和她結婚以來,沒有共同語言。那時就是找個老婆過日子,除了這,我還有官影作祟。老丈人畢竟可以助一臂之力的。感情戀愛就像我國從封建社會直接進入了社會主義,資本主義這一段不能少的。
人總是這樣,顧此失彼。愛情上,隻有消失了功利的情才是珍貴的。你我就是在沒有任何物質仕途功利障礙上認識的。你是這樣善良美好,走路都是這麼輕盈。見到了你,我總想上前握下手。真的,我一躺下,總覺得你在我肩膀左邊依偎著。別怪我語言冒昧,初次寫信就如此輕佻。我都四十開外的人了,不會有不成熟的想法。你是我的唯一,今生我將以你為榮,以你為夢中情人。你要多多保重,要鍛煉身體,你不是你個人的。吃好一點,穿暖一點,多看一點小說。讓我們永遠相扶相攜,走一段美好的令人難忘的刻骨銘心的歲月。潔,讓我們互相走進各自的生命中。吻你。”
記得當初自己正好騎著自行車帶著小態在大街上閑逛,正好也是黃梅天季節,在利民商城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碰巧了他也在。將信丟進自行車簍子就不見了蹤影。後來出來,手上拿個自行車雨披,說外麵下雨,這雨披大,小孩都可以蓋住頭。又放在自行車簍子裏。那次到家一看,簍子底下還有個蚊煙香電器擱著。真是的,慎潔想到這裏,就是一陣甜甜的。真會關心人。難道男人對人有情了都是這樣麼?揣摩著女人的心思,千挑萬揀買實實在在的禮物,送還怕對方不要。當時自己為啥看到了他的信心中沒有絲毫的波漪,而看到了雨披和那圓圓的電器心卻動了一動,難道自己也落到了功利情感的陷阱?那年富守行還是小夥子,沒的點戀愛浪漫,自己怎麼就給了他呢?這錢留生真是別致:信使先飛,曉得梅雨時季蚊蠅孳生,買個滅蚊器的還兼帶給個香,聞聞上勁。錢留生幾年來的關心,像是丹陽市老陳酒封缸酒,入嘴甘醇,味甜蜜醴;時間一長,後勁十足。就像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那內力綿綿不竭。在硬幣分廠好長一段時間,慎潔無處無時不感覺到錢留生細心周到的嗬護。而這關心幾乎成了她的習慣,一旦少了噓寒問暖,竟然馬上對他產生了疑問——說好愛一輩子,才幾天就變了。發燒的熱度還有一段時間呢。自己突然很在乎錢留生的關心,是在那次雨後——
記得那次下大雨,錢留生來敲門。慎潔當是富守行,手邊開門邊嚷:“別再煩我。離就離了。我少了你……”“你,怎麼樣?”拉開門一看,是他。渾身濕淋淋的,站在門口,頭發也濕漉漉的。“沒帶傘,進不了家。她不在。進你這個家吧。”慎潔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住了,腦海裏就印著個“家”,門是怎麼關上的,至今還是個謎。當時她低垂著眼簾,他,他就抱住了她,順勢親了一下右臉頰,溫潤潤的。也真奇怪,他那身上的濕衣,絲毫感覺不到,反而渾身一陣燥熱。當時自己隻穿了一條藍色棉毛運動球褲。親一下就算了,誰知那手徑直探到了球褲裏,手怎麼進去的,也是個謎。怪自己沒的扣皮帶,鬆鬆垮垮的。他的手哪是手啊,魔術師的魔手啊。褲帶不緊,對麵萬萬不能站男的。自己那時太不爭氣。他的手一觸到那一叢,自己嘴上就說了句“嗨。”這“嗨”字是啥意思?“不要,”又不象。錢留生聽到這個“嗨,”手不但沒有出來,反而貼緊了揉搓著那個。嘴上隻是說“濕,濕。”不知道是說衣服濕還是說“那裏”濕,反正自己癱瘓了一般。“一乍一訝語顫顫”就是那樣的。慎潔觸景生情,看著信,渾身熱乎乎的,那手機依舊空空也。
窗外,雨聲嘀嘀。慎潔憶起了白居易的《長相晚》:“暮雨瀟瀟郎不歸,空房獨守時。”恨聲歎口氣,不禁罵道:“死吧,你這個負心的。才三年,這麼快就忘記了自己的誓言。”慎潔一把將手上的信撕成兩半,伏在枕上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