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黃瓜是我買的(1 / 3)

郎芬芸自從錢留生大哭以後,一直冷靜地注視著,觀察著。但見他的下嘴唇起了個水泡,有個紅痣幾盡潰爛,就是猜想不出他內裏有火的原因。天氣開始涼了下來。他在家好似魂不附體,坐臥不安。就像那叫春的貓,四處亂轉,不同的是貓可以聲勢力竭的叫,他卻隻能陰陰的沉默著。郎芬芸暗暗地罵了句:還哭,哭個鬼呀。肯定不是好事才哭的。會是什麼呢?見錢留生臉色嚴峻,陰沉可怕,她也不好明問。難道是大哥病重了,得抽個時間問問。

正在郎芬芸思慮不開,“丁鈴鈴,丁玲玲”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寧靜一下子破了。家中沉悶的空氣虧這適時的鈴聲衝淡了點,悶悶的氣氛頓時有了點生氣。她見錢留生接著電話,自己走到陽台。她惦記著那幾個錢,自己就要去體檢,還要查兩對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要錢呢,這錢不翼而飛。郎芬芸望著黑漆漆的夜晚,民綠路的樹蔭隨路燈光的透射,從窗戶裏映照過來,斑駁陸離,婆娑晃蕩。二樓的前窗底下是一個大院子,那是郎芬芸車間開中精軋機的冷輝機長住的,他院子裏長了棵枇杷樹老高老高的。說到這棵枇杷樹,原是他愛人小琴的父親那年辦喜筵從老家帶來載下的。郎芬芸站在窗前,推開窗門,手可以勾到樹頂的葉片。那碩大的葉片就像錢留生那年從連雲港帶回來的海帶,肥肥厚厚的,水一浸泡,膩枯搭漿粘粘的。枇杷葉發出淡淡的草青味,洋溢在空氣中,隨著夜風吹進了房間;郎芬芸這才知道,該關窗戶了。郎芬芸又用手摸了把那葉子,想到張小琴真夠苦的,生了骨瘤,左小腿鋸了小半截;冷輝夠意思了,伺候的服貼周到。真是貧賤夫妻百事愛,毫無哀愁的感覺。她坐在床幫沿上,記起業餘高中靳老師講的那課《項脊軒誌》,許多背景都模糊不記得了。但是最後一句話,卻是這麼多年,總會在不經意間就想起。品味一番“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當初,那個該死的靳老師硬叫她背,為此還吵了一架。不想這背會了的東西,多年了還紮根在腦海。她望著窗外夜景裏的翠綠,亦真亦幻,真的好羨慕張小琴。

錢留生捂著耳朵聽著那電話,身子站的筆直,聽著聽著,嘴巴裏“嗯嗯”的,右手不自覺地彎下腰揉搓著膝骨。那圓圓的膝蓋臏骨有點酸。肚裏沒吃什麼東西,然而一點也不覺得餓,反倒像有點漲,鼓鼓的。一會兒,又挺立身體,換到右手拿話筒,嘴裏咕嚕著:“唔唔,知道了,知道了。”電話裏的聲音很高,清楚得很。是大姐錢留英打來的:“我問你,大哥半條命都快沒了,你一分錢不寄來家。還是芬芸媳婦給我的六百,一直用到現在。你倒好,幾千塊錢竟然不同芬芸招呼聲就不見了。我問你,錢幹啥用的?你有空來家一趟。你大哥快不行了,吃什麼吐什麼。見一麵少一麵了。人家芬芸可賢惠著呢。賢妻你不珍惜,非要弄得家破你才歇。你不整歇掉那個家不罷手是吧?”錢留英說著,在那頭抽泣起來:“我家那死鬼有家不歸,死呂華隻知道錢。以為每個月彙個錢來家就行了,把我當保姆養,給他看家帶孩子。可是你呢,小弟,是把錢貼了出去了罷。你們男人看起來沒的一個好東西。”錢留生耐著性子聽她訴說著,責怪著。那年在石陵市讀書,冬天大雪,校門口門衛叫他去領人。大姐披著身雪花,胳肢窩裏夾著塑料白膜包好的棉被,手上還拎著十幾個雞蛋,煮熟了的,見了麵說是大哥來不了,硬叫她來看看,天冷加床被。錢留生差點淚水滾下來。現在見到大姐抽泣,雖然不見她的臉龐,然而仿佛看到了她的聳動的雙肩,傾訴著心中的不平,捎帶著講他兩句。

錢留生問:“姐,咱大哥到底怎麼樣了?他才五十六還差五個月哪。”

“哼,你還記得他的年紀?福沒享幾天,血壓高了,又是個中風,又跌了跟頭,好事都讓他占全了。虧你還想到老家,你那西邊的兩間瓦屋給你嫂子賣掉了,才賣的一萬一千多塊,勉強配了三個月藥。還不敢住院,在家裏吃藥。現在是拖一天是一天吧。閻王老子早晚收他去和父親做伴呢。你讓芬芸接電話。”

錢留生趕緊放下,走到隔壁對坐在床幫的郎芬芸說道:“喂,聽電話,大姐叫你呢。”

郎芬芸拎起電話,剛喊了聲“姐,”眼淚就無聲無息流了下來。有淚無聲謂之泣,最傷心的就是泣了,幹脆嚎倒不可怕。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受委屈了。”錢留英就像看到郎芬芸在流淚似的:“千萬挺住,浪子回頭金不換,總有他回頭的一天。你在乎他的,你是顧家的,你舍不得小昌的。你操持家自個身體又是這樣。最近還乏力麼?”

“大姐,”郎芬芸又喊了聲:“他,他還沒有說出錢的下落。我隻好問別人了。我肚裏窩不住的,一窩悶在心頭,一到晚上,躺在床上就做惡夢。好像有人咬我,要吃我一塊肉似的。姐,我多麼想好好和他過日子,真的。可是我實在吃不消。以前他掐,那紫斑還在呢。這次更好了,往我心頭上撒鹽。我受不了了。姐。”

“我知道我知道。好妹子,你身體當緊,其它都是假的。錢能買來健康麼?剛才我都說了,他大哥西房賣了吃藥,哪裏留的住根哦。我不是咒他們錢家,都沒的長壽的,男的都那樣。”

“姐,別這麼說。”郎芬芸抹了把臉:“姐,你也要看開點,兄妹到這步也可以了。你看護照應這麼多年,也盡心了。否則你一個人來我們家住,咱們姐妹說說知心話多好。”

“一樣的,好妹子,你有什麼一定來電話啊。萬事都要看開。別和他計較,他遺傳有病,我知道的。你早點睡吧。”說完掛斷了。

慎潔一回廠,隔天上班向陳貞珍主任做了彙報,談了學習情況。

陳貞珍問道:“963品驗麵機的操作都掌握了?”慎潔一笑:“沒問題。我本來就有基礎的,主任放心好了。”

“聽說這兩種餅子的驗麵機差不多呀?”

“是差不多,961、963不過麵積材料大小的區別。兩種驗麵機性的能也差不多的。主要是傳送帶子的速率有快慢不同。因為961品小,帶上的餅子滿盤了就來不及看,容易漏廢。963品的餅子大,傳送帶上可以滿點快點。”

陳貞珍再問:“哪這兩種幣種的外觀工藝驗麵的標準都清楚啦?”

“清楚。元幣的關鍵看邊緣有無缺口,鎳包鋼材質有無水跡——這個一般很少的。”說著話的當口,錢留生在門口轉悠,慎潔見了瞄了一眼也不招呼。還是陳貞珍眼尖,喊道:“錢廠,阿有事體?”

錢留生看了一眼慎潔對著陳貞珍說:“沒事,我找段剛。你看見了麼?”

陳貞珍指指隔壁:“在左喻辦公室個別談話呢。錢廠你的三講材料交了麼?聽說要交到幹部處呢。柳書記還要抽看。”

“我交了。材料就是給人看的,我才不怕呢。我講的都是真心話。”說到“真心話”眼睛朝慎潔掃了一眼:“講真心話,結合廠情,結合自己工作,我主要講了幾個建議。講了硬幣幣種係列化要以五元為交彙點的問題。”

慎潔見他們聊工作就說:“陳主任,我先下去,機上等我呢。”陳貞珍點下頭:“你同曹佩招呼聲,這幾天她還是努力的。”。見慎潔下樓,錢留生跟在後頭問道:“慎潔,你怎麼沒有到更衣室換工作服啊?不換衣服怎麼進車間呢?”慎潔頭也不回說道:“我外衣一脫,裏麵就是無鈕扣工作服。”說著急急忙忙顧自下樓梯去。剛下到一樓樓梯口,“梁祝”的手機鈴回旋悅耳,一看那號碼是錢留生的,拿起故意問了句“誰呀”,急忙掛斷。

錢留生坐在自己辦公室裏,悶悶不樂。一會伍元拿著月度生產計劃安排表來讓他審批。錢留生略略掃了一眼,見963品有半個數,問道:“伍科,元幣生產線才安裝調試好你就安排半個數,能完成麼?計劃要有餘量,超額不要緊,完不成可是自打嘴巴的。”伍元也不分辨,提筆將零點五改成零點三。錢留生又責怪說:“你看,計劃的隨意性太大了吧?我一說,你也不科學計算一下,就減去零點二個數,你的根據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