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量也是,隻要檢驗漏檢一點就扣,一扣下一檔。物供處的采購更好辦,購的物資比價失誤,供貨不及時,買錯了零件材料,生產部門一反饋也下。”
“好好,”錢留生眼界大開,拓寬了視野。在分廠隻是抓生產,抓業務專業,哪象辦公樓這裏的管理有著如此精深的學問。他打心眼裏佩服起明敏來。看到錢留生談興未減,明敏又說道:“這幾年,大家對企管有意見,主要是沒有抓到點子上。這點子有二:一是考核,每月一次,按照職工行為規範和經濟責任承包計獎辦法每月計算,不要半年一年的。這樣,每個月弄個小榔頭在各個部門的頭頭身上敲敲。輕點的,敲掉點灰塵;重點的,敲的他們骨頭疼。誰再敢含糊企管部門?!”
“快說快說,這第二個點子呢?”錢留生站了起來,拿了個紙茶杯倒了一杯水遞給明敏催道。
“這第二個麼,”明敏端著杯子吹了口氣才說道:“要分散矛盾。考核權在企管處,但是惡人要別人做去。”
“怎麼才能叫惡人別人做?”錢留生盯著明敏眼睛問。
“搞個反饋表呀,我早就提了,老處長不聽,說是權力不能下放。咱們企管每個月抓兩表:一是工作計劃表,一是反饋表。五號前交當月計劃表,十號前反饋隔月工作生產情況。咱們對照他們自己訂的計劃查,生產部門每個月至少反饋處室三個以上問題,扣了獎人家還會說底下反饋上來的,工作沒做好。這就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矛盾毒不就散了?”
“對對,你這個方法是好,老處長到底老了,接受不了新鮮事物了。不過,你的說法欠妥。我們做工作不叫做惡人,不叫毒。科學一點麼,叫互相監督,互相約束,形成考核機製。我在分廠也感覺到,有的處室管理是到位,經常下來指導;有的呢,幾個月也不見人影子。養著他們殺得吃啊。”明敏聽到這最後一句話,不禁也“哈哈”大笑,直笑得渾身打顫。四年來,從來沒有人欣賞過他談的管理理論,聽他分析過工廠處室的形勢。遇到了錢留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錢處,你的理論有高度,咱說話就是要有理論。形成約束機製,再把三標抓起來,實行標準化管理,工廠不就玩得轉了?你那不叫殺得吃,叫人浮於事。”兩人互相補充糾正,話不投機三句多,今天可是膝前移動聽知音,一聊就是兩個小時。看到錢留生坐在桌前不語,明敏端著紙茶杯到對門辦公室去了。剛一坐下,那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明敏一接,是郎芬春。
“我說你上哪去了?剛才連打了兩次沒人接。”郎芬春嗔怪道。明敏解釋說:“芬春,你不知道,錢處找我討論三檔獎金考核的事,還說到你呢。”
“說我啥?他錢留生的底細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可要當心,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哦。你要是花了心,甩了我再有個第三者,看我不把你,你……”
“你什麼呀,芬春。我這輩子娶定你了。他是說你有才氣,人漂亮。”
“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吧。是不是握了小姨子手,後悔當初牽錯手啦?”話沒完,話筒裏傳來“咯咯”的笑聲。明敏心裏就定了性。“我說你小敏,我才坐了你三次摩托,你倒要娶定,好啊,那你就直奔……”才半句那頭“嘻嘻”一笑掛斷了。明敏愣在那裏發呆。奔什麼奔?太費神了。女人心海底針,就是難捉摸。說半句就掛,待會兒問問錢留生,他是姐夫,怕會知道吧。
錢留生晚下班來家,冷灶冷鍋冷寂得很。小昌和郎芬芸都不在,估摸著又到她大姐那邊吃晚飯去了。心裏惦記著“速簽”,再一細看,那離婚報告邊上又壓著一張紙:明天上午選房子,我不去你去選。大房子可以歸你,我和小昌就住在這。郎芬芸留字。錢留生苦笑了,夫妻倆不說話,不搭理,打啞謎傳紙條。這現代文字就是好。想到這裏我也來一套新玩意兒,第一次給郎芬芸發了個信息,那信息也別致:
你住我走,我住你走。婆娘,你是我兒子的娘,一切都聽你的總好了吧?
發完信息下到廚房,看到幾包方便麵,用剪刀開了口子,倒在鋼精鍋裏加上開水煮起來,怕不好吃,又倒了點花生油。碗櫥裏空空如也,自己工作這麼辛苦,腦袋裏這幾天要大用,心思要大化,沒葷菜吃燒心,於是待煮開麵條關上煤氣灶下樓去買鹵菜墊饑。
到的一樓,剛巧慎潔帶著她的兒子小態來家。慎潔眼睛掃了一眼,別過臉緊跑幾步上的樓去。但見背影一閃一晃,上台階一抬腳那臀部一顫一動,把錢留生看的怔怔的。觸動了錢留生無數遐思。這情人反目難道話也不能說?視如陌路人,有的還反目成仇呢,就是情人關係斷也可以成為朋友的呀。錢留生深深歎了口氣。如果分手了,沒有了愛,沒有了情,那還能說什麼再在一起嗎?!如果真的有和好的一天,他,她們又在一起了,他們還會有當初的情和愛嗎?!破鏡能重圓嗎?有啊,可是,那是破了的。看起來沒有什麼,如果我們不用理性的思想去看問題,破鏡即使能夠重圓,但那已經不是完美的了!不是完美的?錢留生一陣迷惑,還是舍棄吧,糾纏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
這時看到學校路上郎芬芸正送小昌上晚自習去。聽得小昌說:“媽,你跟著幹嗎,你家去吧。”
“乖兒子,小心肝。媽除了你,回家有啥意思?”
這時束文秀一跳一拐過來,看到小昌打趣說:“這麼大了,還心肝寶貝疙瘩呢。”小昌低低說道:“媽,看你,以後你別再這麼喊我了。”束文秀說:“阿姨,你喊沒有關係的。我媽在家也是這麼喊我的。可惜沒有你這麼親切。小昌,快走,要遲到了。”
郎芬芸看著他們走遠了,落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不覺心中含悲。回家怕見那人,兒子看起來又靠不長的,早晚翅膀硬了要飛的。特別是那個“錢小昌”的“錢”字,郎芬芸覺得心裏很不舒服。當初跟她姓就好了,現在呢,全廠他的學校都知道,都說小昌是錢留生的。兒子也怪,明明知道她不願意早早回家,偏幾次勸她回轉。自己離了,下一步怎麼走呢?四十出頭的人,找也難,難在知心呀。這麼大歲數,激情過去了,理智占了大半個腦,更注重實實在在過日子了。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種海誓山盟,那種為了對方甘於受苦受累,恐怕是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了。就是找伴,也要考慮雙方的條件。老來伴,這伴也要伴的人心裏舒服啊。就是找,小昌會改口喊“爸”麼,會貼心麼?還是一個人過得直樂順心。反正已經過了青春期,據說女人四十以後還有個第二青春,好在自己沒感覺。大約是吃素的緣故吧。也罷,獨身渡過此生,了卻了這點顧慮。他不肯呢?萬一他也來個死也不簽,難道自己就這麼過的不明不白?上次簡直就是強幹。一想上次到那個夫妻生活,心裏莫名生出一種厭惡感。在人家身上又到我身上,甲豬呀。特別是錢留生那身上,那嘴,都有了別的女人的體味,那聲“潔”叫她難堪不已。下次再來強吃強做,我就不客氣。自己身邊放把剪刀,對,防身用。他奶奶的,動武上身,咱就剪刀的伺候。這時郎芬芸又看了看左手小指,那道疤痕清晰可見,像看著郎芬芸似的。莫非你這個疤痕也嘲笑我的無用?!那次剁指勸夫,誰知道如今倒要動剪逼簽。哼,一定要讓他簽字,最好協議離婚,省心省事不傷和氣。
郎芬芸邊上樓邊思量。大姐下班告訴她,說問過宣開開,離婚自由,一方如果不同意,可以谘詢一下法院調解員去。明天正好自己換班調休,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利民鎮法院民事調解廳谘詢一下。看看才過八點,無處可去,隻得回到揚式樓的陽台房間。
門一開,但見外邊路燈光射到客廳,依稀看見錢留生坐在飯桌旁動也不動。“又來這一套了。”郎芬芸打定注意不理他。
“你坐,芬芸。我給你發的信息你看到了嗎?”錢留生問。“手機沒帶。”郎芬芸說完,又恨自己不爭氣,剛下的不理的決心,又搭了他的嗆。
“芬芸同誌,你的報告我讀了兩遍,”錢留生一字一句斟酌道:“你寫的報告我燒了,撕了。我不簽字,死也不理。”郎芬芸心裏火冒冒的,又覺得隱隱作疼。這個該千刀的,死也不簽,哼,跟我學嗎?我是癡情,可是你呢,你有心在家麼?你心在別的女人身上,還抓住我不放。遇到了我,偏偏我要自砍家中紅旗,彩旗我就不管了;自己還管不住自己麼?!
錢留生望著郎芬芸沉默不語,以為被自己堅定不移的決心說動了,說:“芬芸,你明天上午去選房,我要到石陵市開企業管理會。反正也沒的什麼選的,就六套,倒數第七名。看看鄰居好了,你中意就定。”郎芬芸剛想說明天沒功夫,要到法院谘詢去的話,突然“丁鈴鈴”一聲,脆脆的電話鈴聲把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電話是連雲港林鎮那邊打來的。郎芬芸接聽,好半天一聲不語,錢留生有點奇怪。有了種不祥的預兆。等掛上電話,錢留生差異道:“你怎麼不說話?”郎芬芸走到客廳說:“留英大姐來的,你大哥留根病危通知單下了,叫回去,怕是過不了後天呢。”錢留生二話沒說,急忙跑到電話機旁:“真是的,我家電話不喊我來接,你接什麼?”
“什麼?我電話接錯了?”郎芬芸心頭火了,本來她同情他,怕他傷心的。她聽到了錢留英落淚的聲音。錢留生又撥通了電話,過了好一陣,“嘟嘟”的響沒人接。心裏更不踏實了,不禁又冒出了一句:“以後分分清。誰家的電話誰接,不要搞三搞四的不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