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主人?請驗收。”錢留生正在廚房端著碗麵條急忙出來,郎芬芸也從後陽台跑到客廳,殷維說:“管子?”
“等會兒再說。”到了搬運工麵前說:“我是主人,簽什麼字?”
“你?”那兩位指指彩電說:“你們驗收一下,調台調圖像都清晰的,配件也不少,嘍,這是說明書。”
“多少錢的?”
“錢已經付了,四千多。這款式比較新,帶數碼的,可以逐行掃描。”駕駛員嗬嗬笑著說,他笑,他奇怪的是為什麼這女的說“我是主人”。
小昌從房間拿出一支筆,郎芬芸接過就要簽,錢留生發話了說:“這字該我簽吧?這彩電誰買的?”看著錢留生一臉陰沉,嘴角還掛著一小段麵條,他的舌頭倏地一舔,郎芬芸看了好笑就說:“好好,你簽你簽,有啥了不起的,等下我有了錢也去買一台。”錢留生在貨單上簽好字,兩位師傅接過走了。舒芹芹對著大彩電讚不絕口:“乖乖,真大,有我家兩個那麼大。這下倒好,電影院到了客廳。老殷,我們家去也買一台,看看大人影視。”
殷維湊了一句:“這算誰買的?”“當然是我的。”錢留生邊吃麵條當仁不讓說道:“先放在這裏大家看,以後再說吧。”大殷說:“我說你們合一家得了,不就是再補領個結婚證麼?”殷維的話沒完,郎芬芸翻起了眼睛說:“豆腐青菜,這麼容易的,又不是菜市場。”舒芹芹踢了一下大殷的腳說:“走,我們下去,他們還沒的吃飯呢。”殷維說:“那,你們下午得叫滿頭派人來修,後勤管物業的,這下水道肯定是水泥鬆了,沒塞結實漏的,我們樓下吃不消的。”郎芬芸眼一瞥說:“曉得了,煩死我了,還沒住一個星期又得修。”
錢留生端著麵碗,一口一口扒拉著,郎芬芸也不說話,到廚房看看,少了兩個雞蛋,嘴張了幾下,終於咽下,看在他買大彩電的麵子上算了,算我的眼福錢。吃完,錢留生問:“聽說你中午有人請客呐?”
“怎麼?請客我們不能去嗎?要你批準嗎?”錢留生氣得肚裏冒了火星,又沒有理由攔擋,瞪眼睛總不犯法。郎芬芸想想複婚無望又說:“怎麼?不是麼?咱們是同誌……”
“媽,爸,我上學了。”說著小昌拎著個書包急匆匆出了門。
“同誌,你是暫住我這裏的,不是嗎?”錢留生小小眼睛,醬紫色臉龐愈發難看了,加上肚裏就一碗麵條,他們倒好,神仙鴨子在肚裏折騰呢。一時想不出回的話,隻得眉毛上挑一下,眼睛再圓鼓點。
“嘭嘭”聲響,郎芬芸開開門,兒子在門口說:“媽,快點,拿塊薩琪瑪我吃。施舍的看看那味道怎麼樣?”郎芬芸遞上一塊罵道:“吃就吃,誰施舍的?誰給我東西就是好人,不像有人買個彩電臨時放在這,要麼就搬走,別勾人。”說著關上大門。錢留生捂著胸口,走到門邊房間,喉嚨裏像是有什麼堵著似的,就像彌勒佛的大肚子,突然漲了一股氣,聽得“唉,作了什麼孽哦,”肚裏隨即泛起長長的胃氣,“嗯嘔”一聲衝出了喉嚨口,那青菜下的麵條味頓時彌漫在整個房間。
這時,郎芬芸正在後陽台用竹竿子捅著那個下水管子,好好的,怎麼會漏呢?捅了一會,手上感覺碰到一個軟軟的。奇怪,這管洞裏怎麼會有軟的東西?莫非是錢留生丟棄裏麵故意鬧的?她走到洗臉地方,找到一小段鐵絲紮在竹竿頭上,彎個小勾,伸下勾出一看,原來是一塊抹布。才想起前幾天自己洗的抹布曬在外邊,少了一塊,以為是風吹跑了,哪想的到是刮到了洞裏,才剛還冤枉我那個前夫,不由得偷偷看了眼錢留生。正好錢留生圓圓的眼睛也看著門邊,四目一視,錢留生想,你還用輕視的眼睛看我,你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你呢,好女不嫁二夫,烈女不配兩馬鞍,你是什麼好貨?!
“你有人請客,你去好了,我保證不說啥,你隻管去好了。”郎芬芸以為錢留生還不服氣她在外吃飯的事,就說道。
“阻口,”這聲喝,聲音特大,把個郎芬芸嚇得一抖索:“有理不在言高,你咋呼啥?”
“滾你的蛋,”錢留生心中的積怨一下子噴出,誰知道這一句話倒驚醒了郎芬芸:“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
“沒有我,你還有九十的平方住?我讓給你,現在我說收回就收回,你不滾就賴在這裏好了。”
“什麼?叫我滾?你不要搞錯哦,我不叫你滾就恭喜你了。哼,我離婚,我是無過錯方,沒有叫你賠我損失——精神損失費就算你的福大了。還想收回房子,癩蛤蟆吃天鵝肉去吧。”
錢留生聽得這些話,大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味道,她這才一頓飯時間竟然就說出了精神損失費,一套一套的離婚理論蓋過了他。他將手從胸口上拿下,走到外邊,郎芬芸瞧著他那小圓眼睛有點發紅了,心裏頭有點怵,怕他再掐她,青紫版塊好長時間不見了,少了個版主安分多了,不要今天又要產生一個新版主。錢留生走到客廳聽得“當”的聲響,抬眼一望,一點半了,急忙拉開門下樓,座談會才規定的,中層幹部為了創優,提前二十分鍾到班,企管部門負責檢查。
連趕慢趕,還好沒有遲到,束倫溫站在大樓二層辦公室,正在眺望呢。錢留生到了辦公室,田雲就遞上一張反饋表。原來是行政滿遊辛簽的字,四月份查到冷輝摩托車反道行駛還載人,機械那邊的賈路二次違規,自行車放到了摩托車棚位置;又有殷維簽的字,反饋宣傳的孟任林中午上班進廠門沒掏上崗證。雞毛蒜皮不是小事,在壟斷企業,嚴格管理頭等大事,隻有抓好了小事,才能反腐倡廉呢,這是柳昌勤薑誌雲的一貫觀點;按照違反職工行為規範論處,扣款一百。
“除了這幾張,還有巴塵華反饋稅票生產本月國稅局反映的,四聯電腦票串號,要扣質量獎三千呢。”田雲看到錢留生苦著臉解釋道。錢留生一頁一頁地翻著,臉色越來越凝重,明敏說的不錯,這哪裏是在幹工作,簡直是頂著石臼唱戲,吃力不討好。得罪人的事是你的,而獎勵權又沒你的份。這一扣一罰又得罪多少人啊。想到上半年中層幹部橫向測評就要開始,去年年底就是勉強及格,那時婚還沒有離,虧柳昌勤說了一句讓錢留生再繼續熟悉一下工作,薑誌雲才沒下他的職。今年還會看一麵嗎?不要搞個不及格——“滾你的蛋?”他想起上班前的那句話,在九十平方裏說的兩個詞莫非要應在自己身上?
田雲說:“下周三要開五月份考評會,這一等獎的三個處室又得費周折了,尤秦放了幾次風,說他們的風險太大,哦,還有安全,馬頭講,不給他個一等,他是再也不會罷休的。聽說,巴塵華要提副廠長呢,小道消息已經傳了出去。”
“巴塵華?我聽說是郝大正。安全還一等?他歇著吧,謝文辛問他車間多少分貝都答不出,那次檢查出了那麼多洋相,連味道都跑了出來,沙煙都飛到了半空還拿一等獎?田處,你看咱這日子多難過。這薑廠也是,部門多年平均分配獎金,偏咱們來了要分等。麵上的考核又得抓,還有這創優,搞砸了,咱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田雲笑著說:“反正我還有兩年走路,五十八了,船到橋頭車到站。你呢,千萬得當心,這錯綜複雜的關係要擺平,鋼絲繩得走穩。”
這時明敏走了過來,將硬幣分廠的反饋表交給錢留生,他一看心涼了半截——
被反饋部門:機械分廠,反饋問題:暖氣管汙水髒幣,油汙髒地打滑,導致職工老盛跌到,帶動一鐵架子的螺紋工具鋼倒下砸裂了腳趾頭。處理意見:按照《安全操作規程》標準,應扣機械部門總獎金的百分之十,直接責任人當月免獎。一看填表人是慎潔,不覺心裏打了個疑問,這慎潔既不是統計員又不是安全員勞資員,她閑作忙怎麼填起表來?
“明敏,這表怎麼沒有汪狄的簽字,就蓋了個公章?而以往都是員人填的,這表怎麼是慎潔?”田雲正在看當月質量分析表,聽了忙接過來看,果真,當頭的沒簽名,光剩下一個圓巴巴,雖說是紅的,但看不請公章裏麵的字。“這個汪狄也是,真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明明曉得反饋考核人家,又不簽字認可,當縮頭烏龜。”瞧著錢留生,他撥響了分廠的電話,誰知那頭乖巧得很,一聽企管部門找汪狄,馬上回答說,汪狄出差到石陵市開會了,人不在。嘿,躲得了初一過得了十五?跑了和尚你的廟呢,田雲的擰皮糖脾氣上來了,又撥到生產科找富守行。明敏忙說:“田處,同富科講話得留神,聽說他就要到稅票去了。”田雲又將電話放下問道:“小敏,他去幹啥?你聽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