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誰是責任人(1 / 3)

“大頭蒼蠅盯宴席,不知趣,”慎潔自嘲了一句說:“不礙事的,老毛病。官處,我那簽字隻是證明那天我確實在現場。”官林沒聽完就向電子門走去,頓頓回頭又說:“我還是那句老話,這反饋表不作數的,你的簽字那個主管非得我批才行。蓋個公章算啥?那圓巴巴的誰都能蓋到。”慎潔聽了不覺愣住了,望著他的背影,估摸著自己莫非上了他們的當?自己填的表自己去蓋個公章,自己存心搗包子不成?

錢留生更是氣臌臌的,看到馬休安還在仰著頭就說:“馬處,當心頸脖子啊,別扭了筋,還得幹一年呐,這次的糨糊還得搗好。”馬休安依舊笑眯眯的:“小錢,你別太認真,反正我這一般事故會考慮好的,薑廠會放心的。”任憑錢留生講他,他就是不來氣,這脾氣就是出奇得好。

隻有明敏在同一旁的曹佩聊著什麼。曹佩高中畢業進得廠,她的工齡同他差不多,五年多五個月。進廠就是慎潔的下手,耳濡目染,她的性子簡直和慎潔一個模子脫出來的:倔,認死理,業務尖子,又是屬蛇的,敏感極了。尤其是車間典故,人際關係,花邊新聞,婚戀變故,那都是肚知心明,不言而喻的。她和慎潔都喜歡看小說,慎潔是看了不做,她是看了就學,慎潔喜歡看經典的,她呢對流行的愛不釋手——村上春樹的《舞!舞!舞》、《挪威的森林》,金河仁《菊花香》之類的新書,一到石陵市曹佩家裏就有了。曹佩纏住慎潔問得最多的是“直子這個女主人公為何最後會選擇自殺?”慎潔不得要領,言左右而顧它。她隻好在娛樂廳伴舞的時候考考那些男舞伴,並且常把這個問題作為衡量文學水平高低的標誌,利民鎮的娛樂場所都知道她的豔名,上個月小轎車進了家,她更是方便出去了。每逢去石陵市,總喜歡逛五元十元書店,一買一大籮,看完就推薦給慎潔看,前提是一換一,好在慎潔的書也多。兩人搭配相得益彰,有事無事就聊利民鎮的瑣事;下個月她就要到坯餅的樂昌英班那邊,著實依依。曹佩看小說有個特點,小說的頭一句話和結尾一句記得清清楚楚,遞書給慎潔總喜歡說“由美吉,早晨來臨了,”或者就是“我總是夢見海豚賓館,”後來這“賓館”兩字怕慎潔聽了不高興說了一遍就止。而慎潔看小說對情節記得牢,理解的也深刻;她特別愛好文中優美的詩句,在那語言環境裏出現的同專門詩集就是不一樣,例如那首:

我的愛不會因任何人而動搖,

我的愛根本不可能動搖。

因為我是一棵樹,

隻有把根紮在你心裏才能活下去。

慎潔說到這首就特別感動,曹佩呢也被她感染,好像自己都在不同環境裏找到了那棵樹,於是兩人化作爬山虎,遊攀樹身。最使慎潔感動的倒不是上麵這首,而是這麼幾句:

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想你,

想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

我每天不知多少次拿起話筒,每次又都在猶豫中放下。

為什麼……為什麼……讓我那麼想你?

我相信總會有你我相見的那一天的,

正因為有這種信念,我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慎潔常常想起她的媽媽,她媽媽最喜歡《春江花月夜》,還有就是趙傳的《給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那種喜歡不是一時的,經過了歲月的檢驗。她媽媽喜歡的是那種沉澱其中的豁達與樂觀,卻又有些無奈與落寞。她媽常對她說,人都是矛盾的統一,人的不同側麵都可以在不同風格的音樂中體現出來;她媽還喜歡的就是那些大氣的民歌,不喜歡有靡靡之意的流行歌曲。慎潔在與錢留生斷音的時間裏,起了個網名“心如止水”進到聊天室,誰知道遇到了一個叫“霖”的送了一首《你真的“心如止水”嗎?》,那言詞又觸動了她心靈深處的心弦:

看見你的網名——心如止水,猶如撒哈喇沙漠裏綻放的花蕾。

見到你啊,使人們想起:那早已逝去的純美。

於是,我慢慢覺得,自己也平靜了浮躁的心扉。

在這物欲橫飛的世界,你能做到無怨無悔——

心如止水!?

然而,真正的心如止水,又要不碌碌無為。

這才是我們的脾性,這才是新一代女性的精髓。

真正的心如止水,那是一種禪悟和高貴。

你的秋水是深不見底的深淵:蘊藏著寶藏、激流和聰慧——

附:趙暉詩一首《阿依達》:

讓我們逃出重重圍牆 逃到那遠遠的地方

那裏有愛情那裏有幸福 這裏隻有不幸和悲傷

你看阿依達 那遼闊的沙漠

願做我們的新婚之床 那裏的星月倍加明亮一派清光

傾瀉在我們的頭上 ——這不是……

這“霖”會是誰呢?難道真有這麼巧的事?會是錢留生?這個詩風以及說話的語調多麼相似。

馬休安揀了一條長板凳坐下,拉過伍元問:“老盛住在石陵市那個醫院?當時他怎麼倒下的?這貨架上不是空無一物麼?人老跌到當然會骨折嘍。”伍元耐心解釋說:“這氣管裏當時有東西噴出泥漿般的,黑糊糊的。坯餅筐子就在一邊,裏麵的餅子都是千挑萬揀,老盛為了救那些餅子跑了過去,慌急中絆倒了架子,摔了個頭朝天。他緊攥住架子,哪有不砸之理?”

明敏一一記下,又問道:“馬處剛才問的是怎麼跌倒的?那維修管道工又是怎麼失職的?”馬休安糾正說:“小敏,不要說失職是意外。”“對對,還是馬老說得對。”明敏趕緊附和,錢留生望著慎潔,平和了許多,心裏也定下心來;適巧慎潔也抬起頭,朝他這邊看來,多年前的眼神,一下子又透出了韻味:是關切還是久違了問候?想到剛才罵他們是“哈巴狗”,虧了她那一聲“哎喲”,否則一衝之心,惹禍的舌頭,這兩個老官僚還不把他恨死才怪!在這車間裏吵架鬧懣,薑誌雲麵上好看?

伍元看到明敏記錄,出語更謹慎了:“那天是加班維修的,管道工辛苦,陳貞珍書記還來關心過。這維修工維修缺了兩米管子,他去庫房拿管子疏忽了一件事,沒有在氣管口旋上螺絲,而是用棉球堵了一下。誰知道供氣房突然送氣,試氣油汙當然衝了出來。”伍元說得不痛不癢,慎潔坐在曹佩端來的凳子上悠悠然說道:“這次氣管泄漏,老盛受傷,就是管理失誤。按理說水工維修,那供氣房得有牌子警示,不得有人推閘送氣;再則這裏維修也得有人值班,這些不都是指揮不當麼?”伍元臉一紅,他也脫不了幹係,心裏不由得怪起富守行這個軟蛋子來。他是管生產的,安排人加班就出這個意外。那天他伍元也正巧,同老婆吵架,為誰拌嘴?伍元看看慎潔韻律般的身材,這可是隱私,意會不可言傳。竟然忘記叫人值班,等自己騎車趕來,已經遍地開了黑花,餅子已染了髒油汙,就像一頭白發浸了黑發膏似的;老盛已經到了家屬區醫務所;麻醫生開始動手續,隨即又安排轉了院。記得那次汪狄在電話裏朝他發火說:“你這個主任也當到頭了。”掛了電話,餘怒未消,急忙又來到現場,是慎潔喊他來的。考慮這考核反饋就免了,現場情況由慎潔記錄下來,沒事就算,有事有記錄。現在果不其然,老盛住院,要享受勞保終於捅了出來。

慎潔繼續說:“依我看,管理從嚴,這是公司反複強調的。按廠裏規定,幾百斤餅子返工,人員受傷,作為一般事故上報,就算為工作質量事故。這是瞎子吃餛飩,心裏有數就得了。不能因為創優就隱瞞真相。”錢留生心裏頓時熱乎乎的,人與人相處難,難在哪裏?觀點一致,知心難求,雙方趣味愛好理念大體相同,這就是基因一致了。最大境界是知音,不用說一句話,眼神中就能明了雙方所想所做,更是難能可貴,所以才有天下知音一個也難求的感歎。半年多了,第一次直麵相對,聽到她侃侃而語,濤聲依舊,那幾年自己在這裏,逢到難決之事,總是悄悄問她,先聽聽她的意見,明裏說是兼聽則明,實際上是喜歡聽到她那甜甜的磁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