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到這裏,胡瑞瀾十分為難。他原想按照朝廷的意思,為楊乃武開脫罪責,僅將小白菜維持原來判決的意思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堅持。看來楊乃武為自己開脫的一些理由都是他瞎編的。按照常理,為自己編造開脫的理由,就是真正的罪犯,否則,他沒有為自己編造一些理由為自己辯解。但是,如果這個案子還是維持原來的判決,那麼朝廷裏的一班人就很難給說服,上報朝廷後,自己的意見很難得到通過。於是,就說道:“今天先審到這裏吧。”
胡瑞瀾把邊葆誠、羅子桓及兩位候補知縣叫來,說道:“經過這幾天的審理,各位大人對此案有何看法?”邊葆誠武將出身,是個急性子,聽胡瑞瀾有此一問,便說道:“本官以為,楊乃武的申訴理由都是他瞎編的,因奸謀毒無可懷疑。這個案子已經沒有必要再審下去了,按照原來判決上報朝廷,決無差錯。”一方麵他認為案子已經清清楚楚了,另一方麵也想早一點回到自己的地盤上。
羅子桓心下想道,審了幾天,都是對楊乃武不利的,胡瑞瀾心中不會不清楚。但他沒有明確表態,卻要人家先表態,大約其心中有些矛盾,一時下不了決心,其看法可能與邊葆誠有別。關鍵時刻自己得支持一把胡大人,於是便說道:
“邊大人高見。下官看來,楊乃武因奸謀毒應無疑義。隻是這次是兩宮皇太後特旨重審此案,如果我們不拿出足以讓兩宮皇太後和朝廷大臣們確信無疑的結果來,很難過得了秋審這一關。現在看來,楊乃武在申訴中提出的所謂與小白菜有仇而有意誣攀的理由是不能成立的。但根據楊乃武的訴狀,還有其所謂‘暗記’一節,我們審理時並未涉及,也還沒有對毒物來源一事上過堂,對過質。楊乃武和小白菜前已翻供,現在也沒有再次供認。現在收場尚不是時候。”
邊葆誠聽出了羅知縣的話外之音,羅知縣有譏諷自己辦事草率之意,心中頗為不快,隻是不便發作。正在此時,胡瑞瀾對兩位候補知縣說道:“你們兩位還有何高見?”
兩位候補知縣與現職的邊葆誠和羅子桓不同,現職的大都希望早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現被抓公差,實實是迫不得已的事,巡撫派差,不得不來。而候補知縣則不同,平日裏無所事事,沒有一點公家油水可揩。現在參與審案,卻有公事可做,有公飯可吃,寧可在這裏多待一段時間,弄得好還可以格外照顧,早些撈個實職幹幹。但他們知道,得罪胡瑞瀾不得,得罪邊葆誠卻是無所謂的。想到此,顧德恒便說道:“兩位大人說得都有道理。雖然楊乃武和小白菜都已翻供,但他們分明是企圖翻案留得其賤命。近日審案已經十分清楚,楊乃武的申訴純屬狡辯,顯而易見。隻是曆來辦案都重人犯供詞,如今楊乃武和小白菜已經翻供。雖然我們秘密審理,實實已天下皆知。如沒有楊乃武和小白菜的有罪供詞,並弄清翻供的原委,很難通得過刑部關,更加難以通得過秋審關。楊乃武所謂的‘暗記’一節,卑職認為也不能忽略。所以下官的意思是還得繼續審理。”
胡瑞瀾問邊葆誠道:“邊大人還有何看法?”那意思分明要邊葆誠收回剛才的說詞。見胡瑞瀾雙眼盯著自己,他隻好說道:“本官認為‘暗記’一節,我們不必理會。”
胡瑞瀾心中早有想法。“暗記”一節,假如確能突破,也是為楊乃武平反的一條十分有力的理由。假如小白菜說不出楊乃武身上有何暗記,而楊乃武身上確有通奸之人應當知道的暗記,那就可以說明小白菜確是誣攀,就應給楊乃武平反。邊葆誠當然知道此中厲害,所以當顧德恒再次提到暗記一節,便不假思索地想予否定。胡瑞瀾聽後,有些不太受用,便說道:“不知邊大人有何高見,為何我們不必理會‘暗記’一節?”
邊葆誠實際上並未深思,見胡瑞瀾追問,不得不應付道:“本官認為這種事情不宜上公堂,有傷大雅。”話雖如此說了,心中卻覺得並無多大說服力,便補充說道:“堂堂欽差大人審堂問案,難道拿不出其他更有說服力的理由,而必須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定案麼?”
龔世潼在一旁聽多人說到楊乃武所謂的“暗記”一節,早有所思,便說道:“卑職以為,暗記一節,不審為好。”見龔世潼也與邊葆誠有一樣的見解,胡瑞瀾、羅子森、顧德恒都有些不解,傾聽龔世潼往下說。隻聽龔世潼說道:“卑職認為,倒不是說這樣的事上不了公堂,公堂之上,隻要能審清案件,還有什麼事情上不了的?卑職隻是認為,審理此節並不足以弄清案情。葛畢氏若說得出楊乃武身上的暗記,並與楊乃武身上的暗記果然吻合,固然能證明兩人的奸情。但葛畢氏如果說不出楊乃武身上有何暗記,卑職認為並不能據此證明葛畢氏與楊乃武並無奸情。兩人通奸,有何理由說一定知道對方身上的‘暗記’?且暗記之事,錯綜複雜,人言人殊,你可說其是暗記,他可說並非暗記;你可說此暗記對方應當知道,他可說對方不一定知道。如此一來,是暗記還是非暗記,應知道還是不一定知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可能拿出一個明確的意見。要是我們一旦開審此節,就必須給人一個明確的交待,如果拿不出明確的交待,還不如不審。卑職認為,葛畢氏不知楊乃武身上有何暗記的可能性較大,這樣,我們無法就此認為他們兩人並無奸情,更不能據此上報朝廷改判這一案件。所以,不如不審。”
見龔世潼說出了這樣一番道理來,邊葆誠大大地受用,大聲說道:“龔大人所言,正是本官心中所想。本官以為,龔大人所言確有道理。我們不必理會楊乃武的這一申訴理由。”
胡瑞瀾聽龔世潼之言有理,無話可說。見大家都沒有說話,邊葆誠又大聲說道:“既然楊乃武的申訴無理,我們應當認為此案無枉無濫,這就容不得楊乃武之輩繼續狡辯。要他招認也不難,大刑一動,諒他不敢不招。”
胡瑞瀾有點不屑地微笑道:“邊大人,此次審案比不得往日。往日審案,對人犯動動大刑,尚無不可,本官不會阻攔。隻是這一案件是兩宮皇太後親自交辦,朝廷上下都在關注此案,如若再次動刑,消息走漏,被朝廷及新聞報刊知悉,人犯供詞係問官靠刑訊逼供取得,朝野上下不但將指責問官無能,還可能認為靠刑訊所得之供詞並不符合實情。何況,楊昌浚大人已得太後諭旨,著其看管好楊乃武與小白菜兩人,不得出現意外。萬一你我動刑後出了意外,不僅難以向楊大人交待,更難向朝廷交待。因此,本官認為,這次審案,我們定下一條規矩,就是不得動刑。但我們可以另外想想辦法,比方說,明代有些官員愛民如子,審案並不動刑,而是采取連夜熬審,不讓人犯睡覺之法。本官看來,這種方法不錯。這次審案,本官也主張采用這種辦法,不知諸位是否還另有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