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1 / 3)

公堂之上沒有兩位候補知縣說話的份兒,回到寓所,那話就多了。兩位心中都對胡瑞瀾有一肚皮的不滿意,可不知對方心中是何想法,隻得試探性地開始兩人的對話。

顧德恒說道:“龔大人,不知您對今天的審理有何看法?”

龔世潼也是一種試探性的口吻,說道:“欽差大人審案,果然好厲害,一口氣審了四個時辰,還是那麼精神抖擻。”

顧德恒說道:“該問的,欽差大人都問過了。不知接下去邊葆誠邊大人該問些什麼?”

兩人都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兒。後來,顧德恒實在忍不住,便直接問道:“龔大人,你對小白菜賴婚,楊乃武為葛品連說項一事有何看法?”

龔世潼本也忍耐不住,隻是在官場之上,處處得小心謹慎,所以還是試探性地說道:“下官還是先聽聽德恒兄高見。”

顧德恒早有準備,說道:“依敝人之見,欽差大人還可以問問楊乃武,小白菜到底是如何賴的婚,是嫌葛品連長相平平,還是嫌葛品連家道貧窮,或是嫌葛品連過於本份。總之,既說是賴婚,便有個由頭。楊乃武隻有知悉其由頭,才好為其說項。不知由頭,楊乃武的說項一事該從何說起?楊乃武能夠知悉與其他人說法都一致的由頭乎?既有由頭,那麼此由頭楊乃武是如何得知?這是其一。其二,楊乃武是如何說服小白菜的?是通過小白菜本人說的,還是通過小白菜之母,或繼父說的?是因為楊乃武說了些什麼才起作用的?何人可以為其作證?要是這樣仔細一問,不怕楊乃武的說法不露出破綻。”

龔世潼說道:“是啊,如果是小白菜確實與楊乃武有了心結,那必是件不小的事。婚姻大事,決非兒戲。假如隻是楊乃武旁敲側擊,廖廖數語,既不會起到說服小白菜順順利利嫁給葛品連的作用,在小白菜心目中也不會留下什麼心結,以至於現在會借機誣攀楊乃武。”

兩人說得來了勁,顧德恒繼續問道:“那麼,請問世潼兄,你認為,有關楊乃武申訴所稱的王林押令葛品連夫婦搬出一事,胡瑞瀾審得清楚明白了嗎?”

龔世潼說道:“卑職認為,隻要胡大人要求楊乃武細細地把此事的前因後果說將出來,恐也會暴露楊乃武申訴的虛假來。”

顧德恒問道:“世潼兄何以說楊乃武的申訴均為虛假呢?”

龔世潼說道:“哈哈,實際上兄台心中不會不明白。所謂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我坐在一旁靜聽,雖輪不到你我開口,然心中還是明明白白的。若楊乃武訴狀中所述當真確有其事,那麼此事便有頭有尾,實實在在。既可以一言以蔽之,也可以繪聲繪色,娓娓道來。開始如何,過程如何,有何衝撞,有何枝節,最後結果如何,都經得都咀嚼,經得起推敲,不怕任何人追問。楊乃武若是確有請王林押令小白菜夫婦搬出一事,即使欽差大人不予細問,楊乃武也會迫不急待,主動細細說來。甚至堂上大人想要阻止,也不一定阻止得了。而卑職看楊乃武,卻是極不情願細說此事,反而假借王林忘懷為由,以防胡大人再予追問,此中便可看出端倪,顯有編造之嫌了。”

顧德恒說道:“兄台高見。如此說來,兄台的意思是楊乃武並無冤抑,而是在狡辯,試圖免得一死。是否?”

龔世潼說道:“那倒未必。就是有冤,因要麵對死亡,垂死掙紮,無中生有,胡編亂造,拚死抵賴,也是有的。楊乃武的這些申訴理由,都是些芝麻綠豆小事,有之,不一定就有冤,無之,不一定就無冤。如果以為這些理由均是編造,便認為此案無冤無濫,那還言之過早。”

顧德恒說道:“假如此案由兄台來審,反而可以審個水落石出,是不是這樣啊?”

龔世潼輕聲說道:“噓!小心隔牆有耳。假如此話被他人聽到,報告到欽差大人處,今後你我怎麼過日子啊?”

顧德恒說道:“不必如此。欽差大人從未辦理過刑案,此事朝野皆知。如此複雜疑難的案子如能順利輕鬆審結,那這位欽差大人,豈不成了神仙了?”

龔世潼說道:“朝廷也真是的,找了一個從未辦理過刑事案子的官員來審這個案子,要是一般的案子也就罷了,這麼疑難複雜的案子,哼!簡直就是拿人命當兒戲。”

顧德恒說道:“反正不會來找你我,哪怕你我都是辦案高手。”

龔世潼說道:“就怕案子審不清,最後你我連帶著被處罰。要是日後因案子辦砸了被朝廷處罰,連你我實際上並沒有參與意見的旁觀者也會被連坐,那真叫冤枉呢!”

顧德恒兩手一攤,說道:“那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兩位候補知縣此時是無心隨便說說,日後卻真的得到了應驗。

不說兩位候補知縣的背後之語,且說邊葆誠和羅子森上堂後,邊大人先看了胡瑞瀾審理記錄,見該案中的所有問題胡瑞瀾都已經問過了,自己已經沒啥好問的。於是,便瞪起銅鈴般的雙眼,說道:“楊乃武,因奸謀毒之事,你還是痛痛快快地招認了吧!”楊乃武說道:“大人,楊乃武的確是冤枉的呀!請大人給革舉伸冤哪!”

邊葆誠哼了一聲,便不再理。楊乃武要求洗脫冤枉,定會當麵呼冤,邊葆誠早有預見,便不把楊乃武呼冤當一回事。楊乃武喊了一會兒冤枉,見邊葆誠不理,也覺無趣,也就不再叫喊了。

第一天審楊乃武,楊乃武沒有認罪,胡瑞瀾也沒有用刑。這一消息通過管獄婆子,傳到了小白菜的耳中。那一天,婆子從一衙役口中得知這一消息,便來告訴了小白菜。小白菜一聽,心中暗喜,覺得自己遇上了清官,洗脫冤案有望了。

公堂上,楊乃武喊得累了,有些打嗑睡的意思。邊葆誠驚堂木一拍,大聲喝道:“楊乃武,快快招來。”楊乃武被驚得清醒了。然後,雙方又都沉默。楊乃武再次想打瞌睡時,邊葆誠又將驚堂木一拍,又一次驚醒了楊乃武。

胡瑞瀾審理時,楊乃武叫了一陣冤枉,雙方又陷於沉默僵持。就這樣過去了幾天,胡、邊雙方已輪替了好幾個回合,不僅楊乃武被折磨得痛苦萬分,審案官員也感到疲憊不堪。胡瑞瀾想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總得有個期限,定個日期,假如到了一定的期限,楊乃武還是不招認,便該找個理由給予糾正案子,上報朝廷,請朝廷決定。隻是定個幾天呢?想來想去,最後決定以七天為期,過了七天,就讓楊乃武睡覺去,與邊葆誠等商量給楊乃武平反糾正之事。但胡瑞瀾並沒有將此事告訴邊葆誠、羅子森等,隻是自己一個人在心中盤算。

到了第六天,楊乃武已經嗑睡得不行,時不時地想打個盹。每當楊乃武打起嗑睡,便有衙役用冷水激麵,楊乃武睡意頓消。此時正是寒冬,冷水冰冷刺骨,真正苦不堪言。過不了一會,便又瞌睡得要死。但比起用大刑來,楊乃武總還熬得住。

此時,正好輪到邊葆誠和羅子森坐堂,邊葆誠並不知胡瑞瀾心中有七天的盤算,見已過了六天,仍是這麼幹熬著,沒有一絲進展,有些著急起來。再說,自己已經離開寧波多日,想早日回到自己府上,又想亟早辦好巡撫大人交待之事,給錢寶生找個安生的藥鋪,便想找個法子盡早了結此案。隻是這樣僅僅不讓楊乃武睡覺,看來對楊乃武並無多大壓力,要是楊乃武就是這麼熬著,不肯認罪,這要熬到何時呀?想想胡瑞瀾不讓用刑,可他沒有說不讓用刑具嚇唬。於是邊葆誠大聲喝道:“楊乃武,你到底招是不招?”

楊乃武睡意矇矓地說道:“革舉真是冤枉的!”

邊葆誠說道:“上得公堂,已經六日,本官好心不忍用刑,你不要以為本官軟弱好欺。本官忍耐是有限度的。今天就要你看看本官的厲害。來呀,大刑侍候!”

一群衙役,七手八腳,抬上刑具,等候邊葆誠發簽。邊葆誠將用刑簽拿在手上,對楊乃武說道:“楊乃武,本官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招是不招?”

楊乃武見此,睡意全無。心中想道,當初在杭州府衙,自己也曾熬過六次極刑,隻要當官的認定自己有罪,再是喊冤,就是喊破喉嚨也無濟於事。今日堂上這位昏官,也是認定了自己有罪,眼看著又要用刑。隻要一用了刑,也決非一次二次就會罷手。不到稱其心意,決不會收手。楊乃武實在是被打怕了。為不再吃這樣的苦頭,楊乃武振作起精神,朗聲說道:“乃武決非貪生怕死之輩,隻是無辜冤死,心有不甘!原想見上官之後定能公斷是非,想不到官官相護,隻知用各樣非法之刑,逼取口供。乃武理直氣壯,問心無愧,豈肯招認乎?至於前供,亦是問官屢次刑逼,乃武痛極,隻得妄招。前次問官審問,並無用刑,以為大有生機,天日重開。萬不料今日提問,也是一副刑求本領,又以嚴刑嗬嚇。嚴刑之下,何求不得!楊某已屢受非刑,吃盡苦楚,再也受不起非刑,隻得又招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