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楊昌浚的胸襟夠寬闊,對他人改判自己所定之案持寬容心態,也許日後就不會遭致革職查辦。如果胡瑞瀾的膽識足夠堅毅,敢做敢為,不畏權勢,敢於改判上司所定之案,那也就不會斷送自己的前程,甚至也會連帶著幫了上司。當然,那樣雖然救了楊乃武,卻會斷送了小白菜的性命,也就不會有如此精彩故事傳之後世。
胡瑞瀾不敢改判楊乃武無罪,隻得定下心來,為如何應對刑部提出的兩大疑問而絞盡腦汁。最後實在想不出好辦法,隻得把顧德恒提出的楊乃武是初二日從杭州出發回餘杭,途中買的砒霜,買砒時,已是初三日,作為對這一問題的解釋意見,上報朝廷。不易說圓的還是八月二十四日的事情。最後,實在無法,便上奏說道:當日,雖是為醃羅卜菜遲延而起,實際上還是因楊乃武和小白菜兩人有奸情所致。醃羅卜菜遲延,隻不過是葛品連的一個借口而已。
很明顯,這樣的解釋根本不能說服京城官員。胡瑞瀾被京官們諷喻為蹩腳的泥水匠——連彌縫也沒有彌好。
葉天一去了北京。應然在杭州無所事事,就想早一點去北京看看,一個默念“南無喝辣怛那”,來到了北京紫禁城外,估計葉天一還到不了北京,便想先給葉天一打聽清楚許景澄大人的府第。得知許景澄大人住在西單附近,又想到,既來京城,不如隱去身影,進入紫禁城內看看。便一個“南無喝辣怛那”,進了紫禁城,又一個“南無阿利亞”,隱去了身影,在紫禁城內隨處逛了起來。
葉天一到了北京,為方便去宮門外打探新聞,在東華門外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安頓好後,便來到了宮門外。見宮門外有一處偏房,裏麵果有宮中傳出的奏折、上諭抄件,即所謂的邸抄,或曰宮門抄,讓人們查閱,傳抄。這些雖在朝廷看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褒獎、災荒、人事變動之事由的奏折、上諭,但在葉天一看來,都是天下大事,篇篇都有上《申報》的價值。正如乞丐掉進了酒池肉林,葉天一拋開萬事,取出文房,一心謄抄起來。來此閱讀、謄抄的人還真不少,葉天一也不管此處是否另有他人為《申報》提供抄件,隻是想到,隻要抓緊時間,揀最新的抄,早些寄出,上《申報》的可能性定會不小。
沒抄多少,應然找了來。因這些奏折、上諭之中,都無標點符號,而《申報》卻已使用標點符號了。葉天一得細細閱讀,斷準標點,方可開始謄抄。又得謄抄清楚,字跡端正,以防編輯看不清而棄用。又怕抄錯了,所以,葉天一謄抄速度並不快。
應然把葉天一拉到宮門外,問葉天一道:“葉先生,先前你我所說之事進展如何了?”葉天一說道:“噢,你說的是那件案子的事去找許大人吧。實在抱歉,還沒有空去呢!”應然大聲吼道:“葉先生,你失信了!”葉天一說道:“大師傅,鄙人已經道過歉了。你不要著急嘛!再說了,吃飯之事也是很要緊的。”應然仍大聲說道:“你是吃飯之事,人家卻是生死之事啊!葉先生!”
葉天一十分納悶,一個和尚,為何對世俗案子如此關注。便想有意為難他,說道:“那這樣吧,大師傅,你幫我謄抄,我馬上去找許景澄許大人,說說案子的事。這樣,吃飯之事和生死之事兩不誤,如何?”應然見葉天一這樣說,一時還真難住了。葉天一繼續說道:“大師傅,你每抄十篇,就算給我提供了一條新聞。你不是還欠我五條新聞嗎?”
應然想到,以前抄寫經卷,那是在藏經閣上,那裏靜謐安詳,心無旁騖,可這裏卻人聲嘈雜,尤如鬧市,自己很不習慣。在藏經閣裏抄寫經卷,那是在案幾之前正襟危坐,規規矩矩,一筆一劃,嚴守法度。在這裏抄寫卻須站著,兩處環境條件簡直無法相比。正想拒絕,想到觀音菩薩交待的差事,為讓葉天一早日和許大人接上頭,隻得答應下來。說道:“那好吧,貧僧盡力就是。”葉天一說道:“記住,要揀最新的抄。”又自言自語說道:“還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許大人呢!”應然說道:“貧僧已經打聽過了,說是住在西單附近。你不妨先去那裏找找看。”
葉天一找到了許景澄府上,許景澄卻不在府上,家人說到宮中去了,得很晚才能回來。葉天一四處一看,說是府第,其實隻是北京十分常見的四合院。隻是院中種了鬆柏梅花,顯得清靜優雅,蕩漾著濃鬱的文人雅士之氣。
直到夕陽西下,許景澄才回到府上,見是多年不見的昔日同窗到訪,十分興奮,說道:“天一兄到訪,蓬蓽生輝啊!”
葉天一說道:“景澄兄,在下冒昧來訪,多有打擾了。”
許景澄說道:“哪裏,哪裏。想請您,不知天一兄能否賞光呢。不知天一兄現在何處高就啊?”
葉天一說道:“天涯漂零,為謀米麵,如此而已。”
許景澄說道:“天一兄才高八鬥,豈會天涯漂零,天一兄說笑了。”
葉天一說道:“在《申報》謀了一個記者的虛職,為糊口米麵,四處奔波。在下說四處漂零,說得沒錯吧?”
許景澄笑道:“啊哈,天一兄說得也是。咳!在下雖謀得一官半職,說穿了,也是為米麵謀而已呀!”
葉天一說道:“景澄兄過歉了。景澄兄為國為民,辛勤操勞啊!大約天天早出晚歸吧?”
許景澄說道:“倒是有些繁忙。近日正在忙《中俄邊境勘界中俄雙語說明》一書,俄方使節已經多次催要了,不得不加緊編撰。不知天一兄到訪有何指教啊?”
葉天一說道:“在下倒正有一要事想請景澄兄幫忙。不知景澄兄可聽說過浙江餘杭出了一件人命大案,說是一男一女因奸而謀死親夫,女的被判淩遲,男的被判斬立決。而此男的卻是新中舉子,現正在申訴,稱與女子並無奸情,乃因刑逼被屈打成招。現此案已經多次複審,均被維持原判。”
許景澄說道:“那男的是否叫楊乃武的?”
葉天一說道:“正是,正是。景澄兄應是知道此案詳情了吧?”
許景澄說道:“真正汗顏得很。因在下正在忙於成書,僅僅有所耳聞,卻對此案詳情一無所知,還望天一兄相告。”
葉天一說道:“在下因從事記者之職,一開始便報道了此案。後來見到了楊乃武申訴狀,方知此案其實有冤。因是讀書人受冤,故格外關注了一些。”
許景澄問道:“天一兄何以得知此案有冤?”
葉天一說道:“在下因見這申訴狀子,文采極好,且其申訴理由入情入理。都說文如其人,有如此文采者,當不會是罪大惡極之人。讀書人學的是孔孟之道,程朱理學,效仿的是君子賢人,古今楷模。雖說讀書人中也會出一二敗類,然斷不可能一邊尋花問柳,一邊又能蟾宮折桂。據案中所述,楊乃武與那女子尋歡作樂之時,恰恰是其高中舉人之時。你我都是讀書之人,景澄兄,你能相信此種奇事麼?”
許景澄說道:“天一兄言之有理。所謂人各有誌,有誌於科舉者,便會心無旁騖,專致仕途。隻是僅憑此類推斷,尚不能證明那新中舉子無罪。就是口稱被屈打成招,也不是無罪的充分理由。”
葉天一說道:“景澄兄高見。現在朝野一片為楊乃武平反糾正的呼聲,隻是此案前經浙江巡撫定案,現又經浙江學台以特命欽差名義複審,均被維持原判。朝野都認為浙江官員因先前由巡撫定案,不可能推翻原判。且該學台從未辦過刑事案件,不可能審明如此疑難複雜大案。此案唯由刑部提審,方能水落石出,清濁始現。”
許景澄說道:“對啊,此案由刑部提審,不就能大白於天下了嗎?”
葉天一說道:“數月前,刑部給事中邊寶泉已經上奏,請旨將此案交刑部提審。然太後卻道是向無此政體。想必景澄兄也是知道的,咱們家鄉嘉興韓溥華控孫錦侵冒工款一案,不是於同治十二年由刑部提審後始弄清的嗎?”
許景澄說道:“是啊,這不才過去二三年嗎!記得道光年間,山西有一個案子也是由刑部提審的。”
葉天一說道:“著啊,怎麼能說向無此政體呢?景澄兄,在下就是為此而來向兄台討教,如何才能將此案交由刑部提審。不知景澄兄有何高見?”
許景澄說道:“辦法隻有一個,就是再上奏折。隻是天一兄,再上奏折得有充分的能夠令太後信服的理由,讓其相信此案有冤,才有可能將此案交由刑部提審。”
葉天一說道:“在下近日聽說刑部已經提出了此案中的兩大問題,要求浙江學政胡瑞瀾對這兩大問題深入查研。結果,胡瑞瀾大人的解釋令朝野都很不滿意。”
許景澄問道:“哦,刑部已經提出了兩大問題?到底是什麼問題?”
葉天一說道:“在下不是很清楚。大約一個是楊乃武購買砒霜的時間問題,楊乃武說是初二日購買的,藥鋪掌櫃說是初三日來購買的。另一個是浙江巡撫定案奏折中說,楊乃武和葛畢氏的奸情於同治十二年八月二十四日被親夫葛品連撞破,葛品連將葛畢氏責打,繼爾便有謀毒之事。而胡瑞瀾定案奏折中采信的是葛畢氏的供詞,是說八月二十四日是為醃羅卜菜遲延,兩夫妻發生爭吵,才有後來的謀毒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