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哲？程哲，是他！他怎麼在這裏？”
街對過旅店二樓向外探望的一位女子，滿是疑問與驚喜，抑製不住激動，叫出了聲。隨即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間，噔噔噔地下了樓。
她是秦可昕。她是昨天天黑前在這店裏住下的，要不是和她一起的何叔去打聽道和買東西，現在已經在去小石嶺收購站的路上了。
大半個學期沒有見到程哲，這漫長的大半個學期呀，她時不時就想起程哲。尤其在自己房間的時候，眼前一晃就是程哲的影子，——教堂前程哲塞給她銀元，貨棧初次與程哲見麵，程哲評論她的文章，與程哲一起談詩析詞……
於是，她盼著放寒假，想著一放寒假，就到鄉下收購站去。她跟父親變著法兒說過幾次，父親也答應到時給她安排順道的車。可是臨放寒假，梅老師跟她說，寒假期間要出一期《白樺林》，編輯部要她倆具體負責，與敬仰的老師一起工作，她當然不好意思說起，要到鄉下去見一個人了。
秦可昕從正月初六就開始催起父親來，父親說總得過了十五，眼下商家生意清淡，順風車不容易搭呀。十五一過，她一天一遍催著父親，父親說他又給幾家商家打過電話，有一家說還要等上幾天。秦可昕不耐煩地說：“出了正月，沒幾天就開學了，看來是去不成了，這一個寒假過的……”說著眼淚竟要流出來的樣子。
直到正月二十七這天，父親從商會回來說，有商家的車明天要到大石嶺鎮，秦可昕一聽高興極了。父親說，還有個人陪她去，這人姓何，以前在貨棧幹得不錯，一年前因家裏老人需要伺候，回家去了，現在老人已過世，還想回到貨棧來，讓他一同去收購站，等到生意旺季，跟上程哲送幾趟貨，路上熟了，就由他當車老板，到時程哲就可以到省城的貨棧來，現在信也已經捎過去了。
二十八日一早，秦可昕和何叔搭上便車出發了。冬天的路實在難走，一路顛簸，傍晚才到大石嶺鎮。一打聽，離小石嶺屯還有十幾裏。街上的人說找個旅館住下，明天上午步行也會早早到的。
秦可昕跑出旅館，看見程哲順街向北走去，她剛要大聲喊，何叔急匆匆地回來了，說“著急了吧，拿上東西，咱們這就走。”
秦可昕望著程哲的背影說：“不急，你上房間裏等著，我在街上溜達一會兒，再走不遲，反正中午前就會到的。”
見何叔去了旅館，秦可昕又要喊，但靈機一動又打住了。她想，先看個究竟再說，遠遠地跟住他，等他要返回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不光給他個驚喜，保不齊他是趕車來的，坐上他的馬車，那一路上該多愜意啊。她浮想聯翩起來。
秦可昕把銀灰色風衣裹了裹，把頭上的鴨舌帽向下壓了壓，不遠不近躲躲閃閃地跟在了程哲的後麵。
程哲正走著，忽然聽到有人喊他，他四下張望，“在這邊。”他隨聲望去，見是老王和大李，他走上前去。老王說：“我和大李是昨天路過這裏，去下屯走親戚的。在下屯聽說鎮上駐進了開拓團，我們還不信，今天早早從下屯回來，特意過來看個明白，也好有個打算。”大李說：“鄉公所大門掛出了開拓團的牌子，院子裏有十幾個穿黃衣服的人，這幫人可能是打前站的，看架勢用不了多久就開始收地了，這幫禍害人的鬼孫子。”
老王看看身邊沒人，悄聲說：“不瞞你說，我倆想打探一下，看看有沒有空子可鑽，想找個機會，弄死幾個王八蛋，弄出點動靜來。他們逼人搬家，也讓他們不消停。”程哲一直在聽著，聽到這裏他問：“看出點門道沒有？”
老王說，他倆常到鎮上賣山貨，店鋪大多都熟，尤其經常賣給飯店獵物，閑談中知道了一些情況。現在常住的是十幾個皇協軍，三四個鬼子，剛來還沒有立夥食，在聚義樓餐館吃飯。聚義樓餐館臨街，是二層樓，樓上有雅間，鬼子和皇協軍的頭目在樓上擺席，其他人在樓下擺桌。
“你們的想法還有誰知道？”程哲問。老王說：“沒人知道，這種事老婆孩子也不能告訴。”程哲說：“好！這是最重要的，現在這事已是三個人知道了，就僅限咱們三個人。消滅鬼子漢奸不是一時的，保護好自己是最重要的。尤其你們都是拉家帶口，必須做到萬無一失。但願更多的人有你們一樣的想法，假若都想弄出點動靜，弄得開拓團風聲鶴唳，立腳不穩，能讓收斂一時是一時。”
聽著程哲的話，老王大李頻頻點頭，在他倆眼裏，程哲是超人。程哲說：“咱們現在去聚義樓吃個飯。”
店掌櫃迎出來，說：“老熟人啦，快進來，我現在就吩咐下去，還是老規矩吧，稍等片刻，先坐下喝茶。”店掌櫃指了指程哲，對老王說：“這位不認識，你們一起的？”還沒等老王回答，程哲說：“不是的。”掌櫃的說：“抱歉！抱歉！老熟人沒有辦法，做兩碗炸醬麵讓他們吃了就走，外人嗎——”程哲接上去說：“你就多煮一碗不就是了，錢都準備好了。”說著把錢放在了桌子上。掌櫃的說：“開拓團中午在這裏吃飯，不讓對外營業，我也是沒有辦法，惹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