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的幾天裏,在蘭小翎那裏聽來的阮家的事,讓程哲對阮家肅然生敬。他沒事的時候,總要來到阮家坐一坐,陪老人嘮嘮閑嗑。
本來就不濃厚的年味,到了正月十五,幾乎是一幹二淨了。開拓團進駐的憂慮,使得人們想的全是搬家,趕快搬家。阮大爺說,他是不打算搬了,一大把年紀了,沒有什麼好怕的,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搭上老命算了。程哲說,看看事態發展吧,到了非搬不可的時候,還得搬,到時他的馬車能幫上忙。立春陽氣轉,陽坡的冰雪已經開始融化,看樣子出了正月,馬掌的冰釘就該換成土釘了。到時趕車去鎮上,給馬掛上新掌,您說往哪搬都可以,近點遠點都行。
阮大爺說,今年是個少有的暖冬,恐怕不出正月,路上的冰雪就要化光了。正月二十八是大集,趕集捎帶掛掌的人多,你過了集去就行。馬掛了新掌,還得順幾天勁。程哲說,那過了集就去,我都準備好,到時您說搬,咱就搬。
要去鎮上的頭天下午,程哲來到阮家,問問有沒有要買的東西。阮大爺說,現時沒有要買的,種地不種地還在兩可之間,也就用不著添補什麼了。
蘭小翎老遠看見程哲上了幹娘家,一會兒功夫,就湊了過來。老人家早已看出,蘭小翎與程哲要好,話裏話外誇起幹閨女來。說她怎麼懂事,怎麼勤快,怎麼能幹,十裏八村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尖子。程哲時不時附和著老人的話,這讓在一旁的蘭小翎心花怒放,臉上一陣陣泛起紅暈。阮大娘說:“程哲明日要趕車到鎮上,你不是說要去表姐家嗎,坐他的車去多好呀。”蘭小翎聽後問程哲:“怎麼沒聽你說起呀?生怕我沾著你的光!”
程哲吃過早飯,套好了車。他怕中午趕不回來,又去裝草料。待他提著二袋草料回來的時候,車上已坐滿了人,大家亂嚷嚷地跟程哲打招呼。蘭小翎說:“他們都是走親戚的,有的是到鎮上,有的在半道上就下車了。”程哲搖了搖鞭子:“坐穩了,駕!駕!駕!”
車出了屯子,程哲讓馬小碎步跑起來。坐在車上,大家都很興奮,一車人頂數蘭小翎打扮得光彩,她自然就成了車上人開玩笑的話題。
“過一年長一歲,蘭小翎眼看著就出落成大閨女了。”
“眼前的小丫頭,才幾年工夫,一晃就變成金鳳凰了。”
“這麼漂亮耀眼,在街上一站,還不把鎮上的大閨女小媳婦都給比下去了。”
“她哪是去跟人家比呀,看看這高興勁,說不定是去相男人找婆家吧。”
……
大家七嘴八舌,嬉戲地說著蘭小翎的好話。因為程哲在,她心裏當然是喜滋滋的。但大麵上總得過得去,她還是一會兒用話擋,一會兒動起手來讓打住。一路上車上亂亂的,但說笑聲不斷。
程哲倒是沒有在意她們的說笑打鬧,他在意的是坐在跟前的幾個上了年紀的人,他們之間的話:
“趁這正月裏沒事,親朋好友走動一回,這開拓團一來,一搬家,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著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過了年就老親舊友的串門,以後各奔東西了,這輩子也許就見不到了。”
“這拉家帶口的,不搬怎麼行,要是老哥一個,搬家幹嘛。”
“咱們這種地的,沒能耐,都說搬家三年窮,可不搬又能怎麼樣,我都搬過兩回了,再搬連人帶物一車就拉上了。”
“這可恨的開拓團一來,頭一個遭殃的就是咱這種地的。”
……
一個個好端端的家庭,不日都將離鄉背井,程哲的心情與他們一樣的沉重,一樣的無奈。
到了鎮上,程哲把馬車趕進一家大車店,店掌櫃的跟他說:“這幾天來給牲口掛掌的多,可能是搬家用車跑長途的緣故吧,昨天一直忙活到天黑。你捎等,我這就安排人。”
程哲把馬牽進了掌樁子,掛掌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頭。程哲誇他技術嫻熟,他說:“出遠門的馬掌必須掛牢靠,要不半路上掉了掌,就會耽誤事。馬掌要掛牢靠,這就必須先把馬蹄子切好,再選適合的馬掌,適合的掌釘……。”
程哲問:“這鎮上真要進駐開拓團啦?”老頭說:“你還不知道?牌子都掛出來了,就掛在鄉公所,現在還叫什麼籌備處。已來了一些鬼子和漢奸,他們時常在大街上閑逛,趾高氣昂的,沒人敢惹。這幫人就在對麵的聚義樓飯館吃飯,我看見過。到了吃飯的時候,千萬別近飯館跟前,省得惹來麻煩……”
三匹馬的馬掌掛完要費些時間,程哲把掛好的一匹馬牽回了大車店,給馬倒上了草料。他對老頭說,他要到街上走走,老頭還不忘囑咐上幾句。他出了大車店,順街走著,望著,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