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來到收購站已經幾天了,他每天都是早早起來,生起爐子,就在院裏院外溜達上幾圈。今天一大早,他就在院子裏自言自語:“正月過完了,二月二啦。”接著便哼哼道:“二月二,龍抬頭,天子耕地臣趕牛,正宮娘娘來送飯,當朝大臣把種丟,春耕夏耘率天下,五穀豐登太平秋……”
程哲也早就醒了,聽見何叔在院子裏哼曲,他也想起自己上小學的時候,每每在二月二這一天的第一堂課上,那個戴著老花眼鏡的老師進入課堂,把一大摞書放在教桌上,並不急於講課,而是正正眼鏡,吟誦起唐朝大詩人白居易的詩: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輕衫細馬春年少,十字津頭一字行。
繼而,他穿上衣服走出來說:“何叔早啊,何叔好興致。”程哲回到屋裏,提起料桶,走向馬棚。他邊給馬添草料,邊想著這過完了正月,厲又力是不是早在回來的路上了。
厲又力啊,從你踏上回家鄉路的那一刻起,我就盼著你早一點回來,盼著你早一點帶回家裏的消息。近幾天更甚,幾乎已處於心急如焚的境地了。這滋味實在是太難熬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一起結伴回家。咱們是不是想的太多,太複雜,是不是太過於謹慎了。
程哲盼厲又力回來的火急火燎的心情,本來並沒有那麼盛。他想,總要過了正月十五以後才能起程,正月底二月初才有可能回來。但那天秦可昕走的時候,還是一個勁地邀程哲去省城。程哲不得不又說起他的老鄉回了老家,一定要等著他回來。這三番五次地重複解釋,倒讓程哲的惦記和思鄉情緒更甚起來。
那天他趕著馬車送秦可昕去鎮上,一路上兩人的話語不多,各自想著心事。秦可昕原想收購站已有人看管,程哲也用不著趕上馬車送她,兩人步行到鎮上,然後一起回省城。她都想好了起碼讓程哲在省城過了元宵節再回來,或者按她父親說的,幹脆就留在省城的貿易貨棧。
她都想好了,過元宵節的時候,與程哲一起,去逛花燈。她父親的商會每年都辦元宵燈會,又是燃花炮,又是舞獅子,又是猜燈謎。一陣熱鬧之後,就到了猜燈謎的環節了。往年猜燈謎的時候,她和她的幾個同學躍躍欲試,能猜出一些,但總有一些還沒有等她們猜出來,別人就捷足先登猜出了,也有一些她們絞盡腦汁也猜不出來。她想這個元宵節,有程哲在,她倆一定能夠力拔頭籌,在博得大家喝彩的同時,她也可以驕傲地介紹說,這個青年人叫程哲,她們早就認識,不光有學問,還見多識廣著呢。
讓秦可昕失望的是她眼淚都在眼圈裏打轉了,程哲也沒答應。
送走了秦可昕,程哲趕車往回返。馬兒認路,程哲就信馬由韁,滿腦子裏依舊是對家鄉對親人的惦記,對厲又力的惦記。反來覆去,總也揮之不去。
也許大概真的有“心有靈犀”這一說,遠在山東的厲又力,也早早打好行囊。不過他打聽了一下,今年正月底輪船才能開航。他想過了十五,去微山易老伯那裏,向他們打個招呼,也好回去時和程哲有個交待。他更擔心晚去幾天,易熾焰恐怕會趕過來。他想實在說不服易熾焰,他就透露一點,為什麼一定要回來的秘密。
正月十六這一天一大早,厲又力就上路了。一路上順風順水,剛入大道,就碰見一輛馬車陷在邊溝裏,他上前幫忙推車,待車從泥坑裏出來,車老板感謝之餘問他要去哪裏,他說是出遠門去微山。車老板打量著他,打趣說,怪不得我的車在這裏陷在了泥坑裏,原來是在等你呀,上車吧。我這車不到微山城裏,但離城裏也沒多遠,無福之人跑斷腿,你是有福之人啊。
到縣城的時候,天近傍晚,街上冷冷清清的,老遠也看不到幾個人。厲又力打算在街邊子找個小店住下,明天再打聽去易家。他順著街瞅去,前麵不遠的地方掛著一個大車店住宿很顯眼的幌子。他想,就去那裏看看住下吧。
此時的大車店院內,正發生著一起驚天暴行。
大車店是兩口子開的。因為年剛過,基本上沒有生意,店主人想關門,又想自己的女兒也應該到家了,就在門口張望。幾個鬼子在幾個漢奸的引領下,來到這家大車店。一個漢奸跟店主人說要例行治安檢查,問有沒有住店的,男主人說這大正月的,哪有住店的,一個也沒有。幾個漢奸到處搜查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有個漢奸說,皇軍檢查了一個下午,也夠累的,你是最後一家,就在你這店裏歇一歇,還不快去沏茶。
男主人趕忙茶水伺候。那個漢奸又說,皇軍也夠辛苦的,這大正月的,你就不能招待招待皇軍,你招待好了,我們少來幾趟,你不就賺了。他又大聲對鬼子說,店家要請皇軍吃飯,中日親善嘛。鬼子高興地嚷嚷著,把槍械放在了一邊,圍著桌子喝起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