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芙竹彈著彈著,漸漸手上的動作越來越輕,頭有些暈,她累了。是啊,畢竟身體虛弱,又是一整天沒得清閑了。她鋪開被褥,和衣躺上去。
雖感疲憊,但沒有睡意,腦海裏浮現的,總是這個十幾天前還是陌生人的厲又力。就是這個陌生人對她的悉心照料和潛心慰藉,就是這個陌生人非凡的人格力量,她才得以從悲痛欲絕中挺過來。
相識相知雖然是短暫的,但她從心底裏感激這個陌生人。正像爹爹說的,是上天送來的好人。她似乎把這個陌生人,這個好人,當成自己的哥哥了。雖然還是一廂情願,雖然還沒有當麵叫上一聲,但在她的心靈深處,早已是親昵地叫起哥哥來了。
父母就生了她一個,當她看到別人或上有哥姐,或下有弟妹,她時不時就感到自己孤單。如今,在她危難之時,天上掉下來了個哥哥,她心裏感覺很美,感到有了倚賴,也有從來沒有過的踏實感覺。可是幾個小時後,哥哥就飄洋過海,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這讓她飽嚐了強烈的戀戀不舍的滋味。雖然哥哥一再說用不多久就會回來,可這路上有多少不要預知的艱難險阻啊。此時,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空虛和牽掛。
一個人靜靜地躺著,她當然也想到父母。從小受到父母的溺愛,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父母的一切勞作,都是為了她啊。她是家中一寶,也是父母一切勞作的惟一動力。——這是她漸漸長大後才明白的。
她雖然也不止一次地說,自己將來一定會自食其力,一定會安排好自己的命運,也一定能夠有能力贍養他們。但他們還是在不辭辛苦地勞作,還是在千方百計地給她謀劃著未來。
記得她到煙台來上學,是父親的幾個老友,一次次地勸,說小孩子不能擱在手上怕丟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那樣就把孩子給毀了。孩子總要長大成人,當老人的總不能跟兒女一輩子,總得讓兒女經風雨,見世麵才是。父母想想也是,才把她送來煙台的學校。初來上學的幾個月,爹爹一個月就趕過來看望,臨走也是千叮嚀萬囑咐個沒完。以後雖然來的少了些,但也是不出兩個月就趕過來一趟。真是應了那句可憐天下父母心的老話了。
父母苦心經營這個家,為的就是一家人生活寬裕,家人安康。可一向與人為善,不生是非的本分人家,忍氣吞聲地承受著一次次的不平甚至是刁難,可最後還是遭了大難。一時,她眼前出現了父母倒在血泊裏的慘烈場麵。她暗暗下著決心,“一定要向小鬼子複仇,複仇在我,日夜皆然,至死不休!”
她想,過渡一段時間,回微山一趟,到父母的墳塋上,按著習俗,上墳添土。在坆前說上句安息吧,母親!安息吧,父親!當然,這需要知道微山那邊的情況。她認識一家微山來煙台做買賣的,她和他們的女兒還是要好的朋友。她要選個適當時機,去串個門。在外做買賣的,都有個習慣,春節是一定要回家的,即便年前不回家,年後也總是要回去的。沒準他們剛剛回來,那就可以打聽到一些消息。如果一段時間不能成行,那就等哥哥回來以後再說。她記著哥哥囑托的話呢,“人們常說的遇事三思而後行,這是有道理的。冒然行事,那就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等哥哥回來,一起回去,他一定會答應的。
哥哥在她的心目中,早已是非同一般的人了。試想,當突遇凶惡的鬼子的屠殺,躲藏、逃離還來不及呢,而哥哥卻是挺身殺敵,這可需要非凡的膽量,非凡的身手,特別需要噴湧而出的,是壓倒一切邪惡的正義的能量,這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跑回來睡覺啦!”董芙竹聽出是同學任芸的聲音。她坐起來,還沒去開門,任芸推門而進了。“憑著筵席不吃,跑回來睡懶覺,真有你的。”任芸說著也坐在床上。董芙竹問:“你怎麼也回來啦?不會這麼快就吃完了吧?”任芸說:“沒有,早呢。你跟班長出去了,班長回來了,你沒有回來。大家問班長,他說你一會兒就回來。可是酒過幾巡就不知道了,你還是沒有回來,我就知道你逃之夭夭了。剛見麵的時候,看你神情憂鬱,也沒來得及問,早溜回一會兒,來看看你。怎麼啦?不舒服嗎?”董芙竹說:“沒有,回來一路上勞累了,想躺一會兒歇歇。我提前走了,你也走了,班長和同學們能高興嗎?”任芸說:“沒事的,有的同學為你打了圓場,我是認罰一杯才讓離開的。”
董芙竹怕任芸問起為什麼提前歸校,她說起她家親戚少,串門沒幾天,全在家裏待著了。今天正好能搭上順便車,到時省的因車的事犯愁。任芸說,她這趟回去收獲可大了,她見到了她的姨家表姐,表姐是中統局渤海分站的通訊室主任。人長得美,穿著一身呢子軍服更美,而且威儀的很。表姐已經答應她,一畢業,就到通訊室上班,一上班就是上士班長待遇。還說她提前歸校,是表姐的意思。表姐讓她利用一切課外時間,學習電報破譯的基礎理論,萬變不離其宗,基礎理論是打開破譯電報的金鑰匙。正好校圖書館圖書門類齊全,以後要全力以赴了,因為機遇難得,不容錯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