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當畢自強走進機械廠第三車間大門的時候,他的臉上不但沒有一絲興奮和喜悅的表情,反而從心裏滋生出一種莫名的悲涼。他換上深藍色勞動布工裝,然後走到區誌剛師傅麵前。在這一瞬間,畢自強忽然意識到:從今往後,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了。
“區師傅,您好。”
畢自強恭恭敬敬地給區師傅鞠了一個躬。這倒讓區誌剛愣了一會兒。其實,畢自強跟區誌剛還是挺熟悉的。兩人同住在一個廠區宿舍裏不說,區誌剛進廠做學徒時,他的師傅就是畢自強的父親。這些年來,區誌剛還時常到畢自強家與老畢師傅喝酒呢。區誌剛二十六歲,與畢自強的哥哥畢勝利是同年的高中畢業生,但他是家中獨子,受當時政策的照顧,沒有上山下鄉,直接進了工廠。如今,他已是一個有八年工齡的四級鉗工師傅了。
“自強,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區師傅把畢自強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笑嗬嗬地說道:“當年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給你爸當學徒了。好好幹,你會有出息的。”
“是,師傅。”
三車間的廠房高大寬敞,有十幾米高,占地有好幾千平方米。車間裏有車床、衝床、刨床等許多大型的機器設備。車間中央的空地上,固定著一張足有雙人床那麼寬大的工作桌。桌的四個邊角上鑲嵌有老虎鉗。區誌剛把畢自強帶到這張工作桌旁邊,給他推過來一張無靠背的鐵凳。
“你就在這工作吧,空閑的台鉗,你都可以用。”區師傅打開一個有枕頭般大小的鐵皮工具箱,對畢自強說,“這些工具給你用的,自己要保管好。”
畢自強往工具箱裏瞅了瞅,工具箱裏就四樣東西:一把小型鋼鋸,一把錘子,一把挫刀,一把鑿子。
鉗工是使用銼、鑽、鉸、鉗等手工工具為主進行機器的裝配修整工作和零、部件製造工作的工種。鉗工一般應能熟練地操作車床、衝床、刨床等製造零、部件的機器。當時,師傅帶徒弟都是口傳心授,手把手地在工作中教學技術的。
“師傅,我現在該做什麼?”畢自強問道。
“哈,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挺性急,”區誌剛誇讚地地拍了拍畢自強的肩膀,笑道:“當年我給你爸當學徒的時候,他先讓我用手工做出三樣東西。要不,你也試試?”
“做哪三樣東西?”
“第一件,是做一個兩頭一樣圓的錘子頭。第二件,是用兩個鐵塊做個能‘接吻’的凹凸版塊。第三件,是做個等邊六角型的零部件。”區師傅坐在那兒自己卷著喇叭筒煙,說道:“可別小看就這三樣東西,鉗工的手藝活幹得怎麼樣,那可都在這上麵了。”
畢自強開始工作了。他走到車間牆角裏的材料堆旁翻找了一番,撿出看上去挺合適的一個鐵塊,比劃了一下尺寸,然後回到工作桌旁用老虎鉗把它固定好,琢磨了一會兒,便嚐試著製作那兩頭一樣圓的錘子頭。就這樣,他賣力地幹起活來,開始了當一名鉗工的學徒生涯……
這天下午,畢自強領到了平生以來第一個月的工資:二十元零伍角正。學徒工第一年,每月的標準工資是十八元,加上地區性的糧食差價補貼二塊五。他很為自己能掙錢了而感到十分的欣慰:也該給家裏交夥食費了。
下班後,畢自強身上揣著錢回到家裏,心情還處在一種興奮之中。當他將十五塊錢交到父親手裏時,老畢師傅默默地收下了十元,又將那五元錢塞回到兒子的手裏。父親一句話也沒說,跟往常一樣,紮上圍裙,一聲不吭地到廚房裏做飯去了。不知為什麼,畢自強手裏攥著那張五元人民幣,站在屋裏竟然發呆了好久。等到畢勝利蹬著三輪車從街邊收攤回來,他方才醒悟過來,走到屋外來幫著哥哥搬東西。
畢自強參加工作後,雖然每天回家吃飯,但他已搬到了廠裏的青工樓宿舍去住了。單身工人每兩人住一間十二平方米的房間,擺上兩張單人床和兩張書桌,已占去了大半空間。他和師傅區誌剛同住一間宿舍。朝夕相處的日子,這更拉近了兩人之間的感情。畢自強就是在這時學會了抽煙、喝酒的,起初也許是為了討好自己的師傅吧,但也不排除區誌剛言傳身教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