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不可能。
在六號監給家裏發過一封信,到現在一個月了,還沒有任何消息。這不正常。早該有信回過來了。我現在從六大隊分到了四大隊,就算回信上是六大隊,那麼轉過來也不需要這麼久吧?這麼久沒有信來,一定是家裏出什麼事了!……
我似乎又看到了父親和姐姐背著沉重的包裹艱難地走下樓梯的身影,看到瘦弱的母親彎著腰一個人在田頭辛勤勞作的身影,看到苦命的侄女被不懂事的同齡人譏笑而潸然落淚的身影,我有些坐立不安,心頭有股子東西在聚集、在燃燒、在膨脹、要爆發!
冷靜下來之後我隻有以這裏辦事效率不高來安慰自己,也許信早就收到了,隻是沒來得及回;也許信早就回了,隻是押在六號監那裏沒有轉過來!
即使能打電話也是相互欺騙,但當我把這個想法彙報給老鄉組長肖克利之後,才知道打一個電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咯地方打電話噻要電話發票寄過來,登記好了,才好撥儂打!光登記就要至少一個月!沒有兩三個月,打電話你想也不要想。不要去跟隊長講了,講了沒用,自尋煩惱的事體。”
“就不能讓來隊長用他的手機給我家裏打個電話嗎?手機就在崗亭裏,還經常在用。”
“不可能!我來到現在還從來沒有看到哪個隊長會把自己的電話給犯人用的。伊拉阿有規定的。”
我深深地知道失去自由的痛苦了,要是在外麵,這樣的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拿起手機,問題就解決了。但在這裏,打一個電話,儼然成了奢侈的夢!
父親的信
老天有眼,第二天晚上收工的時候,我做賊似地往隊長崗亭裏瞟了一眼,竟然看到了自己的信!沒錯!父親那端莊秀麗的字體清清晰晰!我的心突然之間就著了地,踏實了。
原來信早已收到,也早已回複,隻是在六號監耽擱了這麼久!
“這也不能怪他們,誰讓你們家裏寄掛號信呢?這個信在這地方還沒有普通的快!因為要隊長親自跑到門口去領回來。隊長又不可能天天為你跑的,總歸嘛幾天去一次,再說你地址又是寫的六大隊,他們那邊一查沒這個人,隻好放一放。”肖克利的解釋徒然增加了我心頭的焦急。
“正常!太正常了!”那個頭發不多的老頭子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沒給你扔掉就不錯了,我說你應該謝謝他們人民警察!”
這也是犯人講的話麼?
我的遺物,悉數都在桑律師那裏。父親在信中說,家裏已經跟他取得聯係,但他態度非常粗暴,表示“這是單位與單位之間的組織手續”,表示一定要見到我本人後才會當麵交還。家人是我現在的精神支柱,桑律師的態度,讓我對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但是仔細想想,他既然跟家裏有過不愉快的溝通經曆,這次力求把事情辦的穩妥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整包同犯
整包組的車間空空蕩蕩,怨氣漫天。每個人似乎都有憋在心頭不肯散去的氣,都有著楊乃武與小白菜的奇恥和大辱,都有著竇娥六月飛雪的冤屈與無奈。尤其是坐光頭對麵的那個頭上毛不多的家夥,人稱“老頭子”的。
“老頭子”負責教我套袋子,“看、看清爽!套袋子要用腦子套!傻幣是套不好的!套不好就是傻幣!戇嘟!”口袋被他兩手一撐,手勢一斜,看上去比口袋還要大的衣服就老老實實地進去了。我卻不行,連續幾次都不行,這就讓我有些緊張,也讓他有些生氣。“咯生活哪能做法子?!生活不要做了,去吃史、吃大便去吧!戇嘟!”
他顯然是在罵人,對於我的一臉不悅,他邊罵邊走,胳膊指指點點,抖個不停。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做生活要用腦子,做不好?很簡單,吃苦頭。”高奇雖然怒我不爭,但口氣與風度比那個老頭子好多了。
“別忘了跟你師傅好好學!最好能跟他一樣,做個近親!戇嘟!早點出去早點進來!”
老頭子叫常友來,明顯與我的師傅光頭塊長高奇不和。他口無遮攔,肆無忌憚,讓我很鄙視。
整包組跟大燙組一樣,除了生產組長肖克利之外,還有一個學席組長,叫康定雄。康先生一副國字臉,刮一個光頭,身材不高,腦袋挺大,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有股霸氣。聽說這個人很有錢,我看他雖然穿著囚服,所用的東西都是高檔貨。這人臉上的笑容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背後折射出深不可測的城府。
做大事的人一定就是他了!
光頭塊長高奇的手下,還有幾個兵。一個叫邊明存,號稱小恐龍,一米八多,人很壯實,一隻眼睛似乎不太好,喜歡抽鼻子,每每專注做一件事,總要眼睛眯起來,鼻子抽一下。已經大夏天了,他還穿著長褲,腳下蹬雙棕色皮鞋,油光可鑒。拿吊牌的就是那個傻傻的家夥,叫皮兆雄,他們都叫他阿熊。阿熊現在跟我一個房間,這家夥一臉的傻笑,虎背熊腰卻還懂些禮數,有些小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