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江西小夥
坐在新的學習位置這裏,窗戶下麵可以看到一樹枇杷已經成熟,金黃的果實掛滿枝頭。
坐我邊上也不參加大批學習的還有兩人。一個是內蒙老頭,一頭白發,硬朗的身體看不出什麼病卻天天吊鹽水。還有一個,躺在對麵房間裏,是個江西小夥,年齡跟我差不多。
“喂,大學生!你是四大隊的?”閑著也無聊,內蒙老頭跟我說話。
“是啊,你呢?也是本監的嗎?”
“本監的,我跟睡在房間裏的那個,還有金華的老何,我們都是十號監,一個中隊的。”
“啊?一個中隊?看你們好像也不怎麼講話嘛?”
“不在一個樓麵上,平時不大講話。我知道他是去年過年的時候,當時他在茶話會上講,說要感謝政府幫他拿回了那一百多萬,現在就放在大賬上,讓他死也用不完了。這個老家夥有三個老婆,每人一個孩子,輪流來看他。”
“那可真是大戶了,他們說你判十二年,犯了什麼法啊?”
“我們不懂法的!我們是到房間裏麵偷東西變成了搶東西,裏麵有人,叫他不要叫還要叫,我兄弟上去就是一刀,一條胳膊砍下來了!”
“一條胳膊隻值十二年?”
“法庭上他們問我,我說我們少數民族不懂法律,我們那裏沒有這個。我們要拿東西,他不讓拿,就砍他了!”內蒙的話我將信將疑,就憑這點,不像好人。
“你生的也是肺結核吧?這個病蠻討厭的,不好根治。”
“應該就是肺結核吧!床頭卡上寫的是胸膜炎。”
“胸膜炎跟肺結核不一樣的!”這時候,房間裏麵那位說話了,有氣無力。
“胸膜炎發現的早,運氣好,能治好。肺結核不行,像我這樣嚴重了,反複發作,要帶一輩子。”
“你是十號監的吧?我四號監,就你們對麵。”
“知道,四號監不就做衣服的嗎?耀江服裝廠就在你們那裏吧。”
“是的。”
“哦,你們那裏蠻苦的,跟我們十號監不好比。整個奈河橋,一四七最苦,最舒服的是九號監,但那裏都是知識分子,還有近期犯!剩下的,就這裏八號監和我們十號監了。我們那裏都是老弱病殘,你看,有肝炎中隊,肺結核中隊,還有什麼你知道嗎?癌症康複小組!你說康複得了嗎?叫等死小組還差不多。所以,幹活,也就做做樣子,一天幹個半天就不錯了,都是手工活。”
“手工活應該好一點,你們做什麼?”
“疊紙袋。那是他們,我什麼活都不幹。想幹了,心情好可以幹一點,做指標不幹。我反正出不去了,不給他們賣命。”
“啊?我看我們差不多吧?怎麼會出不去?”
“哎,我怎麼能跟你比呢?我判的是死緩,跟那個浙江老頭一樣,進來快六年了,到現在才剛剛摘帽,二十年,二十年啊!我這個毛病在外麵就有,已經快十年了。在外麵自己也沒感覺到什麼,到裏麵來關的時間一長,沒想到複發了,那幫畜生拖著不給看,直到病的滿口吐血了,才送過來,晚了。這次是我第三次來了,一次比一次厲害,我也不知道能撐多久!管它呢,過一天算一天!”
“這病傳染人嗎?”
“隻要不是開放性的,正在發作的,一般沒事的。我這個毛病十年了,也沒見傳染過誰。以前在外麵還擔心傳染給老婆,傳染給小孩,現在看看,也都好好的。沒想象的那麼恐怖,不過還是小心點好。”
“這次我姐姐從江西趕過來看我,見我這樣子,哭得稀裏嘩啦。我前麵寫信叫她給我帶塊好點的手表給我,我的隊長找到我,問我為什麼要好一點的?”
“我去找醫生,醫生跟我說,不給你保外吧?看你怪可憐的。給你保外吧?短期內又死不了。刑期這麼大,他也是沒辦法了。”
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聽著他早晨用水回來淒涼的歌聲,看著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的可憐樣子,同在一個屋簷下,我竟體會不出他的悲涼。就跟那個浙江老頭一樣,他們的人生已經日暮西山,隻有那漸漸褪去的殘陽餘暉,才能偶爾照耀他們生命的本來顏色。
死緩詐騙斯興民
今天要去做全套檢查,聽說這是出院的象征,心情不錯。早上起來抽好血,就要走出對麵樓麵,眼睛的餘光提醒我放慢腳步。監督崗後麵第一個房間,燈管明亮,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躺在那裏,一身皮包骨頭,寬大的眼鏡後麵,是一雙有些黯淡的眼神。床頭櫃上放著兩隻大碗,幾個蘋果、幾隻香蕉疊放在裏麵,像是給閻王準備的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