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去年,就知道高奇有個朋友叫任翀的,這老頭也是一副眼鏡,知識分子,看樣子已經五十開外。
“這個老頭子老早是我們三中隊的事務犯,後來不做了,去大隊閱覽室管報紙。”
每天晚上六點左右,總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各中隊聽到廣播,到底樓來領報紙”,連續兩遍,日複一日,春夏秋冬,從不間斷。
“小夥子,生啥毛病啊?”他來給隔壁的宗向瑞送報紙,看我在看書,搭話過來。
“胸膜炎,差點見了馬克思。”
“內不治喘,外不治癬。這個毛病嘛是要注意,嚴重起來有可能會危及你的生命,不嚴重了,感覺跟正常人也沒啥兩樣。小夥子,你要注意了,你是小官司對吧?出去以後也要記住自己是一名病人,跟正常人不一樣,這個毛病別人幫不了你的,要你自己注意,保養好了就沒事的。你現在年紀輕,應該可以好的。小夥子,要有信心!”任老頭看看房間裏沒有別人,壓低了聲音,“你這個毛病,注意休息的時候不要跟肝炎在一起,你現在還在吃藥,免疫力差,注意不要交叉感染。自己要注意啊,小夥子!”
“謝謝您!請問你那裏有沒有關於這個毛病的書之類的?”
“書是有的,不過在倉庫,我要找下才能給你。我走了,你要是想看報紙,看哪種報紙,跟我講下,我給你送過來。”
任老頭喜歡跟小麻雀開開玩笑,看他五十多歲的人了無期徒刑精神狀態還這麼好,我就感覺自己的困難好像也算不了什麼。
五中隊來了個叫葛強根的犯人,高高的個子,健壯的身材,腿一瘸一拐,跟那個弘衛簡直是一對。這個人來頭可能不小,來這裏好幾天了,也沒看他做什麼勞役,天天晃來晃去。
任老頭效率很高,下午就把一本大部頭的衛校教材拿給了我。所有的猜想有了定論,胸膜炎未必就是肺結核,床頭卡上“胸膜炎”那三個字也沒有錯,錯就錯在我生的應該是結核性胸膜炎,二十一管胸水,利福平與雷米封,還有那一天二十幾粒的大小藥丸,鐵證如山!
這本書拿在手裏,感覺份外沉重,難以承受的生命之重。我的命運,注定要從此換模樣了!打工,十幾年來辛辛苦苦追求的目標,愈發變得可望而不可即。不打工我能做什麼呢?這個問題思索過多次,每一次,都像繚繞的煙霧一樣,熏的我無法睜開雙眼。
隔壁夜執勤
今年夏天,大概還不夠熱,大燙組沒有實行跟往年一樣的夏季作息時間,除了偶爾讓電外,再沒其它逃避酷暑的機會了。今天很好,夏天都快過去了,讓電,整包組不出工。孫誌庸已經是五中隊的人了,我可以堂而皇之地留在上麵,泡杯果珍,跟同犯們吹吹牛聊聊天,舒服。
好景不長,午飯剛剛吃好,喇叭裏傳來出工的聲音,人群很快消失,小組裏剩我一個。
“他們都出工啦?”隔壁夜執勤的學習組長曹均一,怎麼看都像個笑麵虎。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這就下去,隻要他們肯收。”
“麼事體!不著急。”笑麵虎走了。
“黎曉風啊,要下去啦?”前門崗仲連江客氣地跟我打招呼,他也是夜執勤,但屬於被邊緣化混得不好的那種。
“他們怎麼能容忍我這個要事情的人留在上麵呢?”
“其實組長還好的,就是那個香港,他什麼好處也不要,你走了他可以一個人跑到兩中隊那裏去睡覺。你看,就是他!他要去到他老鄉何前進那裏告狀的!上次兩中隊有個人也是這樣,生了病不肯到樓下去,傍晚何前進就找過來了!”
仲連江所說的那個香港人,正朝這邊走來。他叫梁風,平時喜歡背個帆布書包,再梳一個學生式的中分,像個紅色青年。我印象中這個紅色青年並不要事,有一次看他拿著很多東西我給他讓路,他講話非常客氣。
突然間爭吵聲起,我也想看看熱鬧。原來同是夜執勤的東北人劉重輝跟香港胖子郭永信吵了起來。郭永信普通話講的不好,東北話大概似懂非懂,“你說別人動你東西,你有什麼證據?隨隨便便懷疑也可以,不可以說出來!再說我怎麼可能去動你的東西?你是三無我大帳一萬多塊!是你偷我東西還差不多!”
身材魁梧的香港胖子從英國學回來的那一套不好使,口角勝負漸明,他氣得拳頭緊握,舉過頭頂,像要鄭重宣誓。
“你想幹什麼!”突然間,紅色青年衝了上來,一把抓住東北人的領子,東北人懵了,不知是否還要繼續。“來,是要打架嗎?敢打嗎?要是不想要好處我來幫你!你有本事不要跟他搞,來!跟我搞!我陪著你!”這招管用,東北人還有七八年刑期,玩不起。
這個梁風,是有點牛,聽小勞動景勳國說,他一個人大帳上的錢都快抵得上人家一個小組了。
“麻了個幣的,卡上有三十多萬呢!後來監獄裏說這樣不好,就又另外辦了張卡給他,一出去就可以取出來,他現在每個月連利息都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