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隊長對我是負責的,他對小組裏麵的每一名犯人包括我都是負責的,這已經成為我們整包組幾乎所有犯人的共識。但是可能是他剛來不久對我的情況不甚了解的原因,我個人對他的處理方法,有幾點小小的看法,主要如下:第一,我不是不要出工。當初一出院,隊長對我教育的時候,我就提出我要出工,後來隊長考慮到我的身體,沒有批準;休息的時候我多次請求組長向隊長代為彙報我想出工的想法,而且早在兩個月之前,當時還在五中隊休息,我就寫了請求出工的《思想彙報》,由組長代為交給了主管隊長。我是名積極要求改造的犯人,我老家的父母已經年過六旬,因為我的事白發蒼蒼,我沒有任何理由不去好好努力改造,沒有理由不想早日和他們團聚。第二,我申請調換一個勞役的想法,並非出於我的偷懶,想要給自己討個“洋差”。事實上,我從小在貧苦的農村長大,農村裏的體力活比之現在,要辛苦很多,但我一直做到自己考上大學。在大燙組做燙工,勞役的辛苦程度與之整包組,不可同日而語,但我一樣以汗水支撐著。在整包組,沒有生病之前,我幾乎所有的一線勞役全部做過,也沒有叫苦叫累。現在之所以要向政府申請調換一個勞役,實在恨己不爭,迫不得已,實屬無奈。袁隊長剛來,對我的病情,一定會有聽說,但可能沒有深刻的感觸。我因為咳嗽四個月才送進醫院,進去的時候,病情已經相當嚴重。後來總醫院的醫生對我講,當時X光胸透拍下來,我胸口之上3/4的部位已經被胸水覆蓋,幸虧醫生果斷采取措施,才沒有讓胸水進一步漫延,壓迫心髒,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小手指般粗細的管子從側背處插進去,足足抽出了21管胸水來,裝了大半隻臉盆。這些胸水不能直接被倒進下水道,必須要用藥物反複作用之後,才可以倒掉……”
“我必須要提出的是,總醫院的醫生對我真的很負責,他們對我這樣一個犯過錯誤的犯人的悉心程度,讓我無法用言語表達。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們,就像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犯下的過錯一樣。我所生的胸膜炎,後來知道隸屬於肺結核的一種,人們叫他富貴病,很可惜我從小出身貧賤,一直到現在。臨出院之前,醫生再三叮囑,一定要注意三點:1、雖然出院了,但絕非身體已經康複,一定不可過度勞累,要注意調節自己的身心;2、堅持再吃四個月的藥,以免結核杆菌卷土重來;3、加強營養,保持身體康複所需。出院以後,我一直努力按照醫生的要求去做,但也許是體力太差的原因,我的身體狀況,始終時好時壞,康複狀況不盡人意。所幸的是,幾次複檢下來,總算沒有出現大的問題。但是盜汗、胸悶等老問題,一直不離左右。我痛恨自己身體的不爭,以致在這大熱大幹的大生產之中,別人都在工場間裏拚死拚活,我卻隻能待在五中隊的病號監房裏,幹幹著急。我渴望著自己的身體快一點康複,那樣我才能早一點出工,早一點回家!
所幸的是,11月2號,我終於如願以償。所以此時此刻我給您寫信的心情百般複雜。
尊敬的監區長,眼前的現實,對我而言,是嚴峻的,我到現在才隻有27歲,今後的人生道路,應該不算很短。而我身上的毛病,如果保養處理不當,又確實存在複發之可能。久病成良醫,我早在八號監住院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更親眼看到那些肺結核複發的人,他們的身體是怎樣一個處境。因此,再次,我鬥膽向監區長您提出請求,請調查我的情況,如果可能,請給我一個走向健康人生的機會。因為,未雨綢繆固然重要,何況我的身體已經有了征兆,亡羊補牢確實應該,何況我所可能丟失的,是後麵整整幾十年的健康人生。
最後,我鄭重表示我對自己以上的文字負責,請監區長認真調查,如果發現有任何失實之處,我甘願接受任何監規紀律之處分!……”
草稿打好,我又一筆一劃抄寫一遍,整整四張報告紙,我再拿出一張,把前麵的四張整整齊齊地疊好,包好,寫上“請交監區長”五個字工整小字,小心翼翼地塞進口袋。
第二天休息,大批人員出工之後,我照例要由林小牛帶下去,但我推說自己後陽台泡了衣服,要洗出來晾上,踩著林小牛返回南部樓麵的身影,我快步走到那四隻鐵箱子前,環顧四周,沒人,從口袋裏掏出信來,一個精準的動作,一個極輕的聲音,再次環顧四周,還是沒人,馬上恢複平靜,手忙腳亂地去洗早就準備好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