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洛見到孟之陽時,被他熱烈的眼色震懾住。她不明所以地被拉下了樓,塞進車裏。怔忪間,他側身貼近她,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還有發絲掃過她的臉頰,緊張地呼吸都快停止。幸好那人隻是為她係好安全帶,便回歸原位發動了車子。
她卻輕鬆不下來,盯著腳上的棉拖,囁嚅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靜默了半晌,那人卻始終緊抿著嘴不發一言。
莫名其妙!不再是不安,卻是上了些火氣。轉過臉正欲發作,卻聽他重重丟出三個字,“回槐城。”
所有的情緒在這句話後煙消雲散。
槐城,那個育她成長的地方,魂牽夢繞了八年的故鄉,當初未曾想與它的緣分如此淺薄。那裏有她至親,卻自別離後從不奢望有朝一日能再踏上那片熱土,看看街頭是否仍綠樹成蔭,夕陽西下時是否仍輝煌靜謐。那裏承載著太多情,她的、她所愛的人的,她卻不堪負荷。
三四個小時的車程,她猶覺太快。車子穩穩停在那熟悉的樓道前,八年了,原本淡黃的外牆灰了些。她仍在猶疑不定,孟之陽卻早已為她打開了車門。他脫下外套圍住她,看出她的怯懦,便握緊了她的手。
世界再大,總會有那麼一個人,一個眼神便有著無可比擬的力量。雅洛終究還是被他拉著,跟在他身後他上了樓。
孟之陽按下門鈴,她隻覺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數九寒天裏,與他交握的手心卻是濕漉漉的,幾乎想要奪路而逃。
那扇門吧嗒一聲開了,隻聽得春風和煦的女聲,熟悉的語調裹著慈愛的笑意,一如往昔,“之陽來了啊,快進來。”
不自覺地在他手心劇烈掙紮起來,他卻更用力地握住,“喬阿姨,我帶來個人。”話畢一使力把她從身後拉了出來。
兩相對望,喬母忽地流下淚來,“小洛。”
雅洛愁腸百結,在口中輾轉了許久,終究還是叫道,“媽媽。”
喬母滿心喜悅地應著,拉起她的手,“大冷天的,別杵在外頭,快進來。”
“爸爸呢?”雅洛往裏張望著。
“是誰來了?”卻見一個幹瘦的身影顫顫巍巍走了出來,看見她也是愣在原地。
溫熱的淚水終於無可遏止地湧了出來。佝僂的身軀,過早花白的頭發,哪裏像是記憶中意氣風發,任自己騎在頸上帶她遊走槐城大街小巷的壯年男子。
她一步一步踱到他麵前,抱住他,“爸,我回來了。”
喬父愛憐地輕拍她的背,喃喃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四人其樂融融地吃了晚飯。雅洛當年最愛醋蒸雞,每當生病或不開心時,母親總會做來給她吃,便什麼煩惱都忘了。後來她離開了槐城,便再也沒吃過醋蒸雞。如今她看著養父母因她歸來而開懷舒心的笑,這醋蒸雞含在嘴裏,又別有一番滋味。
飯後喬父興衝衝地抱著盤象棋,笑眯眯地招呼道,“小洛,來跟爸爸殺一盤。”
她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她的棋藝是喬父調教的,卻是多年未曾下過了,自是生疏。她如從前般狡黠地轉著烏亮的眼珠,未待開口,喬父了然地歎氣,從棋盤上撤下幾個棋子,“老規矩,讓你車馬炮。”
雖然讓了子,雅洛這邊卻是仍是無力招架、險象環生,喬父連連放水,她卻節節敗退。孟之陽在一旁觀戰,笑而不語。喬父餘光瞟見,搖頭道,“這象棋我算是白教了。之陽,你來跟我下。”
孟之陽從命替雅洛上陣,三兩步間就扭轉了局勢。喬父欣慰地,“還是之陽盡得我真傳,擅長走馬。”雅洛訝異地看了孟之陽一眼,專注的俊顏上淡淡的笑容一閃即逝。
兩人知己知彼,你來我往,明槍暗箭,一場鏖戰甚是激烈。最終薑還是老的辣,喬父險勝。他喜形於色地拍拍孟之陽的肩膀,“不錯,棋藝又有長進。”
“是叔叔讓我。”他謙虛地。
喬父卻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我讓的優勢,早就被小洛輸光了。”
說完兩人同時別有深意地側頭衝她笑,見狀她不服氣地對他們吐著舌頭。
孟之陽抬頭瞟了眼牆上的鍾,站起來道,“叔叔,時間不早了,我也得回家了。”
喬父點頭,“對對,大過年的你父母肯定也很想你。我今天一高興,把這茬給忘了。”
又跟喬母道了別,雅洛送他到門口,拉住他的衣袖,低著頭道,“我今天能回家,謝謝你。”
他抱她入懷,輕輕在她耳畔說,“你我之間,不必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