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撞見猛獸,又期待夢裏的那匹老狼出現,複雜的心理弄得他有些狼狽:一會兒想盡快離開這裏,一會兒又覺得付出一切都值得。先前那個奇怪的夢,加上剛才被小地鼠虛驚了一場,石頭整整折騰了一夜,原來都是自己跟自己較勁。他有點累了,這種體會比他以前沒日沒夜的放牧更加痛苦,更加苦怕。甚至覺得被魔鬼附體了,因為在很早以前,他見過一個女人得過類似的毛病。那個女人是他主人幾個婆姨中的一個,至於名字,他沒有資格知道,隻看見過她舉止錯亂,瘋瘋癲癲的樣子,一個人同時扮演好幾個角色,她一會兒充當男人,聲音都變成男人的,很粗很野,手足舞蹈破口大罵;一會兒她變成了她的奶奶,聲音嘶啞蒼老,走路也像極了一個耄耋老人;一會兒她又成了她死去的兒子,瘋瘋傻傻,拿起草直往嘴裏送,還學羊羔子咩喋喋的叫聲。而那些附體在她身上的各色人物都已經過世了。男人是以兩頭牛價錢就賣了她的父親,老人是疼她可憐她的瞎子奶奶,她被賣走後不久就死了,小男孩是她跟主人生下的唯一兒子,卻可惜是智障,兒子被雷擊以後,她的精神就時好時壞了。主人經常打發石頭到幾裏外的地方請位江湖大夫。來回的路上,大夫和一個不說話的啞巴一道,為了解悶便什麼都說。說那是鬼附體,沒法醫治,隻能等死。可直到主人死了,那個女人還沒有死,拿了些財物不知去哪裏討活路了。
石頭雖然沒有變成幾個角色,但那個夢裏的火焰,跟傳說中十八地獄之火差不多,至少讓他覺得自己已經與魔鬼有了交鋒,離附體是不遠了。再說,他隻身一個人爬上這鬼神出沒的二狼山的動機,就不是精神正常人所為。
胡亂尋思著,尋思著,又稀裏糊塗到了第二天。石頭心裏有些莫名其妙的氣餒,有一種正在努力著實現什麼,卻突然放棄了的感受。他一再反複問自己究竟來這二狼山要幹什麼?也一再給出自己答案——難道不是來看看那匹夢裏奇怪的常客嗎?
石頭站起身扭過來剛要離開,一匹骨頭如柴的老狼就俯爬在西邊山上的亂石中,狼毛有些脫落,看起來沒精打采的樣子。石頭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看見了狼,幾乎渾身僵硬了,來的太突然,以至於羊刀子從手裏脫落。那把刀子,他一整夜都握在左手裏以防不測。他沒有快速下蹲握住刀柄,反而是沒有了一點本能意識。他愣住了,眼前這匹狼迅速把石頭帶回到夢裏的那匹——灰白色,藍綠光的眼睛,狼身很長又壯,尾巴夾在後兩腿之間,跑起路來前腿和後腿配合著,如飛一般彈出去。
眼前這匹,卻好像已經沒有氣力走動了,腦袋伏在前腿上,低迷的神態盯著石頭的一舉一動,兩對耳朵赳赳地直豎著。
石頭馬上斷定了一點,昨晚這匹狼一直就待在那裏,離他隻隔著一個亂石坡。假若狼是淩晨才來的,他不可能發現不了,他對自己的直覺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是那隻狼也沒有要對他發起突襲的想法,隻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了他一夜。
他看不見它,它卻能極好地看清他。昨夜是月夜啊,一般月夜,狼是要對月嚎叫的,雖然人類永遠不明白狼這樣神秘的舉動。可昨夜卻沒有,也許狼弱的已經叫不動了。假如這狼是曾經二狼山那雪夜裏搭救自己的狼,也已經過去六年了,如果還如夢裏的老狼一般,那麼一定是現在山上狼這樣焦脆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