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淘氣的“小馬駒”不知不覺能說話了,不時地喊著阿爸和阿媽,這使得他們心裏直叫甘甜,好比飲喝了春天裏草原深處的一泓清泉,一點一滴洋溢在歲月磋磨的臉上。
這種甜是清苦生活中長身天賜予的安慰,憨厚老實的石頭甚為感動。
他是一個農奴,不知身世的農奴,被一匹老狼護愛著成為草原合格的牧羊人,有一天成了草原英雄阿木爾最親的安達,又一天成為了一位漂亮天使烏倫珠日格的男人,今天又成為一個可愛機靈孩子的阿爸,還始終是那些牛羊馬最忠實的朋友和可信賴的主人。他自從有了“石頭”這個名字起,總在不幸中得幸,孤獨中遇愛,從無根的漂泊到今天紮根阿拉善,算是混亂年代少有的命好之人了。他也從來沒有搞明白,究竟為什麼會不停地忙碌著,除了睡覺之外,就是放牧,這麼多年不知放了多少牛馬羊,連他自己都數不清,這大概是他的命運,也是那些牲畜的命運。
他一個結巴的放牧人,後來又是瘸子的放牧人,活了這麼久,放過的牛羊馬絕對多於他說過的話。天生不愛說話,卻喜歡望著藍天和草原發呆,經常會望著,望著潸然淚下,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卻深知自己的心跟草原一樣滄桑,一樣不善於表達。他遇見了阿木爾,遇見了烏倫珠日格,長生天又降賜了帖木日布赫,他的生命一次次在荒原出奇般開花結果,在無數次黑暗中醒來看見了黎明,苦難歲月沒有磨跨他堅實的肩膀,反而,強化成了他鐵一般堅強的心。
他從不了解草原以外的世界,但那些歲月,他從天上飛鷹慘痛的叫聲中聽到,從安達阿木爾誓死抗爭的眼神中看到,一切殘酷破壞在進行,像他一樣千千萬萬無寸鐵的人正慘遭蹂躪,他雖不是一個鬥士,但以一個放牧人所能理解到的,和所能做的一切努力頑強抗爭了,不知有多少戰士冬日裏棉襖裏的羊毛就是他薅剪的,......
石頭一個草原裏的放牧人,是沒有任何事跡值得記錄廣袤草原的,可他平凡而富有魅力的一生卻總有說不完故事。
生在舊社會,一生沒有和一個人爭執過,一個舊社會女人的男人,從沒有以舊社會的眼光看待過他的女人,他尊重她,嗬護她,把他看成比他生命更為珍貴的生命,一生都絲毫都沒有改變過。那個舊社會裏的女人,也把一生奉獻給了她的男人,如果有來生,再來生,她還是要做這個男人的女人,這是她向長生天的誓言。
是的,無論舊社會,還是未來的新社會,尤其新社會,能如石頭那樣的男人和烏倫珠日格那樣的女人能有多少呢?
舊社會給出的答案是沒有,也不可能有;新社會還不能給出一個清晰的答案,因為它正在思考:是要像那樣的男人和女人呢,還是拿出舊社會身體給草草替換件漂亮的衣服而已呢,還是要打破舊有的,開辟全新的呢(原來的男主變成男次,原來的女此變成女主,以女人的喜怒哀樂為風向,甚至輕賤了男骨頭也要幹,建立男人女人新秩序。),或是聞所未聞的,見所未見的嚇人一跳的呢(男不在男,女不在女)?不過,真相遲早會大白天下,幸喜也罷,扼腕也罷,天網疏而不漏,誰能逃之呢?在沒有到來時,花樣是百現的,有些合乎發展之常理,有些違背慣有意識,還有......
“阿爸”這個稱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石頭是多麼陌生啊!他的阿爸呢?連夢裏都不曾抹過一點蹤影。一個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把另一個無辜的人帶到這個世界(婆娑世界),又不知出於什麼緣故,他從此消失的無影無蹤。在石頭心裏,曾無數次呼喊過生他的阿媽,卻沒有主動想過那個也同樣生了他的“阿爸”究竟是什麼樣子。在遇見烏倫珠日格之前,他隻有從那匹神秘的老狼那裏,充分調動想象力去勾勒阿媽的形象。後來,他從烏倫珠日格溫柔的懷裏不僅獲得了重生,而且也真實地交合了那個心底一直想象的“母愛”,甚至一度覺得妻子的愛就是彌補那份與生俱來缺失的母愛。至於對阿爸的種種想象幾乎沒有,也許都是男人的緣故。而一個男人對男人的情往往是粗線條的,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情是綿細的。
不管石頭承認與否,對於他這個男人,自擺脫農奴身份之後,他自然成了他自己的天,長身天之下的一片天。在這片天裏,自覺不自覺的孤獨不是來自對他自己之外其他男人的依靠,包括那位無緣的阿爸,而是來自“牝馬”對少壯的“公馬”天生的吸引力,也包括那位無緣的阿媽。隨著他生存力越強,他越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孤獨,就越想找尋神秘老狼背後牽引出來的心理和生理上該有的那份“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