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麗俊是一個堅強的共產主義戰士,但她更是一個脆弱的女人。瘋狂的工作一時紓緩了失去丈夫所帶來的創傷,就如一隻蠟燭以燃燒全部的自己作為麻痹神經的“罌粟”,但如此卻更加不能自控地陷入了一種絕境,一旦爆發,那是毀滅性的。所有人都說,愛一個人千山萬水,忘一個人刀山火海。這種頗為經驗之談在吳麗俊這個視愛如命的女人那裏,得以充分再現。她連一秒鍾都沒有忘記過阿木爾,在個不計代價,勞動至上的激情歲月裏, 白天她是一台永不停歇的螺絲釘,沒有痛苦的直覺,即便灼化了自己的身體。深夜裏,她是一隻孤獨流淚的寡婦,沒有一副像樣的被褥,情願永遠蓋著一件阿木爾的破大衣,漸漸的,她變成了一隻泣血的杜鵑,把黑夜當成傾訴的知己,空寂繡成悲傷的花枕,一夜又一夜,一年過了一年,她寧願死在自己悲涼的思念裏,也絕不會另擇“枝頭”了。
一些人皮獸心的權勢男人,極欲想占有她的孤心,屢次以假惺惺體恤之意侵擾,都遭受了毫不客氣的謝絕。雖然這個年代,人們顧及不上談情說愛,僅僅指那些善良,淳樸的人們。至於各種穿著善良外衣的“禽獸”(癮君子),隻要有一席容身之所便無數的孵化,他們拿革命思想當幌子,以一切不可能中的可能去滿足他們獸一樣卑鄙的欲望。不過,這類癮君子有色心少色膽,喜歡女人們軟軟的身體,卻不敢硬碰釘子,在他們眼裏“肥肉”有的是,啃硬不如吃軟來的消停安全。
吳麗俊不僅是一個脆弱的女人,還是一個至情的詩人,寧死不辱夫的詩人。而這位詩人的才華,隻有死去的丈夫懂得,她注定隻成為一個人的詩人,那就是阿木爾。吳麗俊宿舍的褥子下藏有一把手槍,時刻準備送給那些夜裏神經質的叩門人。
慢慢的,她有些不合群了,領導不斷做其思想工作,更使得她接近崩潰的邊緣,有好心的姐妹給她張羅對象,也次次吃了她的閉門羹。工作上也開始有變動,像坐了滑梯一般,從機關重要崗位調成閑置人員。這還不夠,有人竟然寫了小報告,大概是說吳麗俊同誌自私的消極思想嚴重影響黨的形象,甚至把她比喻成一顆長在革命隊伍中的毒瘤,必須盡快剜除。隻是領導考慮其為革命烈士遺孀,沒有過分深究,但命令寫反省材料是免不了的。
吳麗俊坐在桌旁,委屈的盯著那幾張白紙,好似瘋了似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整上午,草草數十行字結了尾,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也許是“對不起,對不起......”,太多對不起黨的栽培。她心裏確實對不住自己偉大的黨,阿木爾為了這個信仰去了。她本想如一頭健壯的母牛頑強地工作,可她熬跨了,精神給繃到了一個無法忍受的極點,很多時候由不得她就走神了,還胡話連篇。甚至部分人覺得吳麗俊跟上鬼了。而此時正不流行鬼一說,也未免太有點滑稽了!
閑置,她是不願意的,她不想作為一名黨員躺著等人送飯吃。覺得自己好點的時候,去找了領導要求上崗工作,被拒絕了,而這名領導正是她的戰友李茹。
李茹在1951年調任太行山區工作,由於女同誌原因沒有南下。這不,又給調回了陝區,真好還是吳麗俊的上級。奇妙世界有緣千裏終相逢!李茹見了吳麗俊便問寒問暖,如終於盼見了遠行回家的孩子那般熱情,更為吳麗俊現實的處境感動不安,因為靈敏的政治嗅覺隱隱讓她感覺到不久將來會有一場大的風暴到來,而眼前這位消瘦的不幸的“女兒”極有可能被波及其中。
李茹委婉拒絕了吳麗俊恢複工作的請求。但她心裏清楚,這個“女兒”是純潔的,忠誠的革命戰士,也必須在恰到時機的時候,讓她以治病為由遠離人們的視線。實際上,在吳麗俊還沒有來之前,李茹已經仔細看了她的相關材料,還給老上級羅中同誌通了電話,說明了一切情況,並希望很好安排吳麗俊治病事宜。隻因上級需考慮一番再作回複。此事雖不是什麼天大的事,但那股風雨欲來山滿樓的氣氛,已經讓人隱覺到殺氣騰騰了,而且很多人恐怕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可李茹這時候卻根本沒有從一個政治的角度出發,而是作為一個失去了丈夫,無兒女的女人感情的不自覺使然。命就是如此,她第一眼見到吳麗俊的時候,在心裏就把她當做自己女兒了,那個時候吳麗俊還在失去丈夫的極度悲痛中與死神掙紮。李茹自己很明白眼下的形勢,但已決心最大可能地保護這個搞革命工作,卻不懂政治的無辜孩子。她這點私心僅隻透漏給她敬重的老上級羅中,而羅中最看重的恰是一個真正黨員的優秀品質。
吳麗俊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所有人都知曉,卻隻有她不覺得自己有病。大多數知道她病情的人,在意她工作上的負麵影響遠遠多於病魔帶給她的痛苦。漸漸的,幾乎人們一致冷眼旁觀,她被逼得成了一隻無路可逃可憐兮兮的老鼠,隻能卷曲在黑暗的角落裏,埋怨自己的懦弱和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