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怨無悔(3)(1 / 1)

為了掩人耳目,李茹給吳麗俊改了名字,專門雇了位老實巴交的老鄉護送,趕著馬車啟程去了偏遠的平遙棗村。沿路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成是老鄉的閨女。不過,老鄉需遵照李茹囑托,路過太原要專門領著吳麗俊去趟阿木爾犧牲的地方。至從啟程離開,吳麗俊和老鄉相處很好,幾乎沒有犯過病,老鄉坐在前麵的駕轅上吆喝著馬,她坐在後麵的車廂裏靜靜地看著漸漸遠去的車轍和退回去的樹木以及莊稼,嘴裏不時吟哼著:“再見了!再見了!......”

那老人家紮著一塊破爛的白毛巾,已經褪黃了,身上將就裹著粗布爛套子的衣物,腰間緊緊係著一根腰帶。他的白胡須遮蓋了掉光牙齒的幹癟嘴巴,起碼說起話不走風漏氣了,臉上的皺紋像樹皮似的,螞蟻都可以在裏麵打個頓兒。脖子時刻縮在汗渣挺起的爛套裏,就如一隻看淡世事炎涼的千年的烏龜。兩隻手黑乎乎,如果伸出來,還以為是烤焦了的大餅,泥土裝滿了裂開的皮肉縫,指甲就像一隻隻銅鐵蓋子扣在指頭上,和他那棍子粗的指頭相陪襯。攥著的細長的鞭杠不時在空中飛舞,牛筋鞭穗兒抽在駕轅馬的脊背上,木車輪子馬上狂躁的奔跑起來。

老漢趕了一輩子車,車馬技術太嫻熟了,有時候,馬兒順著大道一直走,他就眯著眼睛,脖子縮起來,兩手互擁在袖口裏,頭和腿耷拉著,晃悠悠睡去了。

從李茹那裏,老漢知道些吳麗俊這娃的情況,可他一個大粗人,內心生有同情,嘴巴上卻不曉該說什麼安慰的話。老人家很喜歡吳麗俊,如果他的女兒活著,也該就吳麗俊的年紀了。可惜命運殘忍,被喪盡天良的二鬼子糟蹋後,僅十六歲就帶著言不盡的悲絕跳崖自盡了,如一股帶血的風,來的時候輕飄飄,去的時候砸醒了人性。吳麗俊躺下睡熟了,老漢給拽著蓋上被子,還讓馬噠噠慢走,順便馬兒也能吃點路邊的草。他也便側過身來,一邊看著眼前這命運多舛的孩子,一邊想念他那十六歲花兒般玉銷的女兒。頓漸,從頭頂到腳尖都不是滋味,酸楚楚的。他也經常自言自語,“這個老天爺瞎了,留著我這老不死的有啥用,讓娃們好好的不行嗎?”

而吳麗俊數日來就如一股空氣,不是坐著,就是躺著,一聲不吭。她對老人家雖沒有一點疑心,但實在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有時候看著老人趕車的滄桑背影,真想脫口喊一聲“爸爸”,於是吳的內心又開始一波接一波的痛苦起來,爸爸早已過世了,自己的丈夫也走了,媽媽和姐姐們又不知身在何處,而石頭和弟妹又在遙遠的草原見不了麵。

盡管是一個大老粗,老漢還是會盡自己最大的本事安慰吳麗俊,給她講了自己女兒的悲慘命運,講了新中國新社會的若幹的好。時間長了,吳麗俊和老人話漸漸多了起來,她甚至把老人看成了她此刻活在世界上僅剩的唯一保護者,而老人也總順口地叫著“孩子!”。一個失去了所有愛的女人,偶然聽到一位善良老人管她叫孩子,她便真心願意成為了一個孩子,可以依偎在父母懷裏的孩子。自然的,路上遇上了搭訕的人,老人就告訴人家吳麗俊說是他閨女,吳麗俊有時比老人反應更快,直接喊“爹爹”。

“父女”二人盡量白天趕路,夜裏找地方留宿。一路上,“女兒”背靠著蒼老的“爹爹”,給爹爹講述了阿木爾和自己的愛情曆程,阿木爾和石頭長存的友誼,以及自己的身世,等等。老人,還有他那忠實的馬兒聽著聽著,心裏便默默向遙遠的神靈祈禱起來,保佑這個善良的娃一切好起來。

吳麗俊在“爹爹”一路的照料下,心情好了些,起碼她能拿出久封的筆記本寫起詩歌來,她寫到,“咯噠的馬蹄在黃土地上送走了太陽迎來月亮,爹爹的車轅繞過條條弧線後留下層次的梯田。鞭杠飛舞,在空中遇見一隻回家的鳥兒,問詢那遙遠的桑田和山丘,哪裏還有寂寞和傷痛呢?爹爹和女兒的馬車正忙著驅趕魔鬼!夜晚的客棧沉睡,一匹跑累的馬在他旁邊側臥反芻,聽說黎明是眼睛之光亮,輕柔指向美麗溫暖的遠方,爹爹和女兒相依為命,把時間忘在車轍裏深埋,端起一壇子好心情,想念你,我的親人!”

當吳麗俊朗朗讀給老人的時候,老人笑哈哈地說:“文化人,了不起,國家和民族的希望啊!”一輩子莊稼漢,老人並不明白那詩表達了些什麼意思,他聽到車轅和鞭杠,爹爹和女兒,太陽和月亮,便已經喜笑顏開了,尤其爹爹和女兒,他覺得文化人了不得,能把肚子裏不能表達的東西,寫在紙上,還能讀出來。

不知不覺已過一月半月。馬車悠悠緩緩駛出陝西邊界,過了浩蕩的黃河,進了山西,離太原大抵有八九天的光景,吳麗俊內心是矛盾的,既想看看阿木爾犧牲的地方,又當心自己剛平和的心再次滌蕩起難以撫平的漣漪,難堪了“爹爹”。

“爹爹,咱還是不去太原了吧?徑直去落腳地行不?”吳麗俊有些言不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