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地的丘陵區冬天雖冷的也要凍鼻子掉耳朵,但再怎麼冷,卻是糾結的,沒有廣袤草原上冬天的嚴冷來的幹脆,順暢。棗村冬日的整個樣子宛如石鍋上焙烤出來的黃朗朗的幹玉米饃饃,可以美滋滋的咀嚼,尤其在正午,太陽像位慈祥母親的手,暖暖地撫在紛飛的卷黃葉上,光頭的荊棘上,冰晶的小河床上,還有喜鵲和長嘴紅尾鳥的大草帽般的巢穴裏,以及鬼頭鬼臉溜達的小鬆鼠棕灰的小腦袋上。這哪是冬天啊?人和動植物幾乎是寵壞的懶漢,眯著眼,蜷縮著,悠哉的呼吸,就好像躺在熱炕上酣睡一般。也隻就在夜晚,還稱得上是個冬天,起碼呼嘯割耳的大風聲勢浩大,席卷而來,紙糊的窗戶就像有人猛勁兒狂拍,還發出嗚嗚的哭聲,木棍抵住的門哐哐響,時而撬開很大的門縫來,以為是有什麼東西從外麵硬要裝進來似的。更令人膽怕的是,大槐樹上的枝條哢嚓哢嚓被肆意折斷,在狂風的嚎啕聲中漫天飛舞,好似一隻隻從天而射來的箭頭。就連那屋頭灶肚裏的火苗也膽小的尿了一褲子,星火般來回搖擺,不敢抬頭。
而草原的冬天,才不管什麼白晝黑夜呢,來的實實在在,一點不含糊,連長毛的牲畜都不敢掉以輕心,否則,稍不留神非送命不可。究竟大地深凍有多少厚,沒有人去考究過,總之氈包裏的火爐子裏的柴火或牲畜的幹糞便從不敢給怠慢,夜晚飲上好多口馬奶酒溫身都不夠,睡覺幾乎是裝在羊毛套子裏的,要不第二天起來就給凍壞了。若是大雪過後的天氣,就更冷的瞠目結舌了,想起來都冷颼颼的。
石頭一家似乎剛剛瞧見棗村冬天的腳後跟時,它就要消失了,不知不覺已進臘月了。吳麗俊白天在屋頭教孩子們識字,彩雲坐在跟旁,一邊聽著,一邊做著長筒襪。鐵蛋並沒有隨阿爸去放羊,而是被大娘強製留下來學識字,就規規矩矩坐在春兒和二妞身後,自己聽不進去,也硬塞進去,管它能不能消化。
幾十多隻羊經過石頭一個多月的照料,基本恢複了元氣。這是他除了能幫嫂子挑水劈柴以及擔炭外,最高興的事了。早上上山,基本天黑才回來,近山由於天災幾乎光禿禿的,隻能到一些很少有人去的遠山或陡峭處。羊一旦硬朗了,再遠再險的地方都不成問題,對於像石頭這樣厲害的放羊老手也不算什麼難事,多半不用去追趕羊群,揮幾下鞭哨就行了。羊群都把石頭當成了它們的新主人,根本不用主人操心,它們感覺下山的時間快到了,一隻隻就不約而同的朝石頭聚攏過來,他也很少去吆喝,空閑時間到就處砍柴,拾柴,每次回來時,背著一捆柴火。兩個屋子旁的柴火堆砌的滿滿的,令郭二狗書記都有些眼饞。
晃眼就臘月十六了,卜宜鄉鎮上的集會,吳麗俊要給村大隊采辦些年貨去,當然多半直接到鄉供銷社領,她至來到棗村,鄉鎮也隻來過寥寥數次,除了鄉政府大院和一條長長的寬街外,哪裏都不曉得。這次她和彩雲一起出來的,兩個人各背著一個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口袋,斜搭在肩膀上,頭上包裹著頭巾,褪色的大厚襖卷著拱邊兒,鼓鼓的,像是兩隻大母雞。憑著糧票從供銷社領了六斤白麵,三斤粉條,三尺紅布,還有四塊碗大的粗鹽,半桶醋,還有一些其他零零星星的東西。總之,兩個人的口袋給裝的滿滿的。這社會不存在特權,當官的也好,種地的農夫也罷,出行隻能靠兩隻腿,吃飯要靠手裏的小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