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說完,繼續正文。
且說這德格類打了一拳後,大步開路正準備離場,猛聽得一聲“爹個鳥”的大喝,接著又是寒光一閃,他定睛一看,卻是自己那位莽哥哥大刀出鞘了。德格類頓時知道再搞下去,這事情可就真的鬧大了。雖說皇太極也和自己是一個爹生的兄弟,但這位要拔刀砍人的莽哥哥卻是自家的同母兄弟,他要是再這樣胡鬧下去,隻怕多半會被不是一個娘生的皇太極兄弟令侍衛當場格殺。於是德格類急忙上前,一把拿住了莽古爾泰將其揪將了出去了也——看來,這德格類的力氣卻也著實不小。
當時大貝勒代善也在場,也不知道是不是從沒見過刀出鞘,所以剛才被嚇傻了,一直到德格類揪走莽古爾泰,才勃然大怒道:“於(原文為於)其如此悖亂,不若死矣!”
再說皇太極,這會卻不走了。
他隻是靜靜地走回桌子前,坐了下來,開始一個人默默處理公務。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以我想,當時在場的眾人,隻怕心裏都是揣揣不安的。蓋因前麵如此驟風暴雨般的一場大風波,君臣兄弟之間差點刀劍相向,可突然間當事人之一、後金的天聰汗,竟一下安靜如斯,還辦起公來了,這實在是有些不大對頭,大大地不妥。
待全部的事兒都辦完了,皇太極這才上馬,回營。
皇太極回到大營內的帳篷後,發生了一連串事情,叫人目不暇接。
首先,是皇太極終於發作了。
他在自己的營帳內,麵對虛空,好似莽古爾泰就站在麵前,大罵道:“爾年幼時,汗父曾與我一體養育乎?並未授以產業!爾所衣食,均我所剩,得依我為生!後因爾弑爾生母,邀功於父,汗父遂令附養於其末生子德格類家。爾眾豈不知乎?爾何得砍我耶?爾原係肌瘦將死之人也!我思為汗者,雖甚英勇,亦無自矜誇之理。故惟撫育人民,勤求治道,如乘駑馬,謹身自持。彼卻視我為庸懦之輩也!”
別看皇太極的這一番話好象處處囂張占盡上風,在我看來其實不然。這番話裏,充斥的反倒是酸楚之意,正說出了他心中永遠的痛。所謂多少委屈辛酸事,盡在不言中。
皇太極未登汗位前,位居四大貝勒之末,所以又稱四王子。而代善、阿敏、莽古爾泰則分列大、二、三貝勒,有說這是以年齡而定的,其實也是個未必。蓋因論輩分、年齡均長於這幾個的非止一人,論血緣則阿敏非努爾哈赤之子,所以也有以為這是一種按照實力和影響排行的順序。
那會滿洲八旗大約有三百個牛錄(1),其中有相當部分是已被滿族化的蒙古牛錄,真正的滿洲牛錄其實隻有二百一十個左右。以純粹的滿洲牛錄計,勢力最大的是努爾哈赤次子代善,他的正紅旗為二十五個牛錄,可他兒子嶽讬還領有鑲紅旗的二十六個牛錄,所以勢力最大。舒爾哈齊的兒子阿敏則有鑲藍旗的三十三個牛錄,位列其次。正藍旗旗主就是努爾哈赤第五子莽古爾泰了,他有二十一牛錄,而八子皇太極領的正白旗隻有十八個牛錄,是最後一個。
當然了,這隻是四大貝勒的實力,真正要算起來,其實是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兄弟的實力最強。他們三人本來就各有十五牛錄,而努爾哈赤晚年曾明言,在他死後他統帥的二十牛錄親軍將全部交給多鐸,同時再賜一旗給多爾袞。到了努爾哈赤去世前,他已經把擁有十五個牛錄的鑲白旗旗主杜度調到了鑲紅旗,準備把這一旗給多爾袞。一般認為,這是他準備將汗位傳給多爾袞的表示。因為真要這樣搞,多爾袞會有三十個牛錄,若三兄弟聯合將達到七十個牛錄之多,這是任何人都無法與之抗衡的。
由此可見,皇太極說莽古爾泰“爾年幼時,汗父曾與我一體養育乎?並未授以產業!爾所衣食,均我所剩,得依我為生!”,純粹是無稽之談。努爾哈赤給了莽古爾泰二十一個滿洲牛錄,還多於皇太極的十八個,而莽古爾泰之母的娘家勢力也不小,何來“並未授以產業”需要依附皇太極為生一說。
因此皇太極這麼罵,並不僅僅是激怒之語,實在是因裏邊還另有一份酸楚。
莽古爾泰的母親是富察氏,名字叫袞代,是為袞代皇後,乃是努爾哈赤的大妃,所以莽古爾泰是嫡出。而皇太極的母親孟古姐姐,雖然自小許給了努爾哈赤,又貴為葉赫大貝勒楊吉砮之女,而且還年輕美貌,但卻因晚了幾年,隻當了個側室,所以皇太極乃是庶出。這給皇太極登汗位製造了一個巨大的天然瘴礙,也導致他的排位無論從軍力還是身份看,都無法出於莽古爾泰之上,故而皇太極一直耿耿於懷。且孟古姐姐所屬的葉赫那拉氏,後來與建州成了世仇,皇太極十歲那年,孟古姐姐病重想見自己母親,卻因兩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被其兄納林布祿拒絕,最後含恨而亡。
再一個就是皇太極的母親,其實自始至終也沒能當上大妃,也就是皇後。袞代死後,努爾哈赤的大妃是阿濟格、多爾袞等人的母親阿巴亥,此刻孟古姐姐早已死去多年,《清史稿》上所謂的“太祖孝慈高皇後”雲雲,那是皇太極當了大汗之後,為自己那當了一輩子側室、臨死都見不到娘家人的可憐母親爭到的名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