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建州遺事之二:皇太極的幽怨(3 / 3)

皇太極幼年喪母,其後努爾哈赤又十分寵愛阿巴亥母子,故而哪怕努爾哈赤對他寵愛有加,隻怕那日子也是不會過得太順心的。因此皇太極於此處大講努爾哈赤如何喜歡自己,自己如何得寵,而莽古爾泰又是如何的不受喜愛被父親嫌棄,正是因為他母子二人在出身上低人一等,且母親到死也沒能扶正,自己又是孤苦伶仃,是以於此類地方實在言無可言,便隻好轉而去大肆強調自己幼時母子倆是如何如何地受寵,以此來氣惱莽古爾泰母子,一泄自己心頭之淒楚。

這應該便是皇太極話語中的酸楚之意。

再就是關於莽古爾泰的弑母之說,雖然清史言之鑿鑿,但那是皇太極一家之言,後世所記,全出自他此次的宣泄之語,其中疑點重重,所以到目前為止,一直有不同意見。最大的問題,是在於皇太極自己說:“汗父遂令附養於其末生子德格類家”,可見袞代皇後未被殺死,故而說莽古爾泰弑母不足為憑,若說欲殺而未殺成,那便多半是皇太極的懊惱氣憤之語,屬於空穴來風。

這一節上的題外話,足可以另成一章。譬如當年那位被努爾哈赤處罰的大妃,因其時人人都知道是哪一位,所以這書上也就沒寫她姓名。可到了後來,這麻煩可就大了,終於成了一樁名副其實的“無名公案”。於是乎這一吵就吵了三百多年,至今還在為處罰的是袞代還是阿巴亥而爭執不休。

再說皇太極這一頓怨憤酸楚之言傾瀉完畢,不但沒有消氣,這心裏的委屈倒是越來越大了。

他在訴說完幼年事情後,大約又想起了剛才那蠻子莽古爾泰拔刀相向的情景。

於是他這刻的矛頭,開始轉向了自己手下的侍衛。隻見他拔刀離座而起,衝著帳下的侍衛道:“我恩養爾等何用?彼手出佩刀欲砍我,時爾等何不拔刀趨立我前耶?昔薑太公雲操刀必割,執斧必伐等語,彼引佩刀,欲砍我也!”

這一聲“他拔出佩刀想砍我啊!”是何等的委屈。

自己那位凶神惡煞的蠻子五哥拔刀相向,帳下眾侍衛別說沒一擁而上將他拿下,居然連個上去阻攔的人都沒有,全都站在一邊看戲。這萬一要是沒有德格類那拳,他真的過來了呢?沒有侍衛衝上去拿人,在一邊的眾兄弟裏也隻有老代善是在事後嘟噥了一句,便再沒人出聲了,這叫他這個大汗當時應該怎麼辦?左支右閃與其格鬥顯然形勢不妙,撒腿就跑更是懦夫行徑,堂堂的天聰汗能這樣做麼?虧得有德格類那一拳攪了局,饒是這樣,他也一樣沒辦法收場,隻好裝得若無其事繼續在那裏辦公,當這這心裏的滋味好受麼?

皇太極這一頓埋怨完了,按照老檔的記載,隨即“含怨入團帳房”。

團帳大約是他睡覺的所在。皇太極在自家大帳內嘮叨了半天,空自一個人對著虛擬的莽古爾泰罵,也解不了氣,而侍衛們又不敢還嘴,既沒人與他消氣,估計也隻能自己給自己個台階下,進房睡覺去算了。

不過,你要是以為皇太極就此罷休了,那就錯了,這事還沒完呢。

皇太極確實是憋著一肚子氣“含怨入團帳房”,可他隻是進了進門,在裏邊都沒坐上一坐,一轉身又出來了。

他要繼續他的委屈、傷心和抱怨。

隻見他又拉開架勢對著侍衛抱怨起來:“今以我所思者盡言之:爾等曾憶汗父登遐時,共謂若眼見之鬼奪走其命,必報仇等語。今眼見之人欲殺我,爾等奈何默默旁觀耶?我恤養爾等,實無益矣。”

他如此這般地對著手下那群侍衛們“責怒未已”,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皇太極到底罵了他們了多少時間。

要注意的是,這天晚上皇太極除了之前說過一句“爾何得砍我耶”外,就再沒有其他對莽古爾泰犯上行為的指責,連正常的、最起碼應該說一下的莽古爾泰大逆不道之類的場麵話都沒說。他隻是一個勁兒地在那裏,自己一個人隻管訴說自己怎麼怎麼受父親的寵愛,莽古爾泰怎麼怎麼不被父親喜歡,說手下的侍衛們沒有盡責,說我養你們做什麼,說你們為什麼不上去攔著他等等,到最後甚至舉出努爾哈赤臨終時,大家夥兒說要抓奪命鬼為大汗報仇的例子,來斥責今天侍衛們眼見有人拔刀卻居然袖手旁觀的行為。

總之,他其實最氣憤不過並不是莽古爾泰的拔刀相向,而是兄弟們對他冷淡和漠不關心,他被他的兄弟們排斥冷落了,所以當莽古爾泰拔刀時他們一個個都不來幫自己,甚至連自己的侍衛們,都不來幫一下自己。

因此他沒有說莽古爾泰該死、該治罪、該抓起來這些最要緊的話,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他要說的是,他父親是如何的寵愛自己,他要告訴大家莽古爾泰的一切其實都是自己剩下來不要的,他甚至告訴人們莽古爾泰曾一度餓得快瘦死了。

他其實,是想告訴自己,也告訴大家,他那死去的父親,偉大的聰睿恭敬汗努爾哈赤,是最喜歡他的。

他這樣說,隻因努爾哈赤今天不在,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