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辯論(1 / 1)

山裏的生活雖然與山外的那個家國天下無關,可是薑峰的心裏自然有一個家國天下存在。讀書,觀心,精神的世界裏,薑峰常常於靜默處自由的施展一番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每到此時,他才覺得身心暢快,精神斐然。

林四娘當然懂得薑峰心中的那份寂寞。無法說,不能說。這也是她對薑峰最深的內疚。

欣喜的是,他們現在有了薑夢桃。林四娘覺得自己總算是對薑峰有所補償。現在,薑夢桃雖然隻有五六歲的年紀,但是已經能夠通讀詩文,可以和薑峰問答、作對,《道德經》學得也透徹。有時父女辯論其中的道理,她竟問的薑峰啞口無言。一來,是天姿使然;二來,是因為薑峰天然就是一個好老師。有了女兒的陪伴,薑峰也不再那麼寂寞了。

女兒教的好,勤學好問本是好事。然而,學的越快,學的越多,參悟的越通透,薑夢桃的求知欲便越來越旺盛。這讓薑峰感到隱隱的不安。她對家裏幾乎所有的書都好奇的很。薑峰的書房裏一沒有人,薑夢桃便趁機一個人鑽到薑峰的書房裏,從書架上隨意的取下書來讀。讀來讀去,半懂不懂,有的通,有的不通。眼見著,她就好像是一隻將要展翅高飛的雛鷹,振羽不輟。薑峰感到,薑夢桃似乎知道了山的外麵另有一番世界。那裏完全與桃園不同。那是一個花花綠綠的大千世界。他是想瞞也瞞不住了。

薑夢桃偶爾會問,“爹,漢廣是哪裏?江是什麼樣子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是何意?”薑峰不能回答。不是因為答不出,而是不願意回答。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不能說的原因,薑峰真想讓女兒成為一隻遨遊天地的雄鷹。本是鴻鵠,如今卻不得不屈就燕雀的命運。這讓薑峰如何能不難過。自己放棄也就罷了,命是自己選的。可是女兒無罪,不該受到牽連。

然而,一切都已經無法再次選擇。薑峰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默默的把那些治國平天下的書,全部收藏起來,開始給薑夢桃講《女則》與《女誡》。

《女則》、《女誡》,講的是男尊女卑,男主女從。薑夢桃年齡雖小,因為開蒙早,心已經不小了。書讀的多,道理也懂的多,對很多事,她已經有了自己獨立的見解。通過老子的道法精神的參悟,哲學已經將她的心思訓練的極富邏輯,而且思維慎密。

看過一遍之後,薑夢桃對薑峰要她讀的《女則》、《女誡》頗有微詞。“爹,為什麼女的就要‘三從四德’?為什麼女子必須‘無才是德’?難道書上講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隻能屬於男人嗎?如果女子果真無才,那麼如何可以嫁入博士之家?又如何能夠相夫教子?”薑夢桃問的很有道理。既然已經說明女子無才是為上品,那麼與儒學所說的相夫教子,便是矛盾的。孰對,孰錯?薑峰無言以對,真是不知該如何做答。

如果說女子不必讀書,可薑夢桃已經讀了,而且讀得很好。古時亦有才女,且有著作傳為佳話。如果說‘無才’才能‘有德’,那麼大千世界,不識字的潑婦、悍婦,卻大有人在。她們的德行哪裏算的上‘有德’呢?

至於‘黃金屋’、‘顏如玉’,薑峰更是提也不敢提。隻要一提,對於此二者,薑夢桃必定會問,女子與男子一樣都要穿衣吃飯,男子有黃金可以富貴,女子沒有黃金如何可以生活的好?男子愛紅妝,女為悅已者容,如果女子不配有‘顏如玉’又如何滿足以上兩點呢?何以有婦容、婦德之說。不許女子有才,也就是不許女子獲得收入,沒有錢財,也就沒有了生存的依靠。生活無依,則無法生存。這些都是與上天有好生之德悖的。

再者,相夫教子。教子必然要讀書明理,方可有物可以傳授。不讀書,不明理,如何協助有學問的丈夫,又如何教育子女成材呢?

凡此種種,與大道相悖的有之,自相矛盾的有之,辯來辯去,竟成了無解的死局。所幸的是,薑夢桃年幼,又從未離開過翠屏山,尚且不能把這些擴大到倫理綱常,治世之道。否則……

一切皆原於一個‘善’字,女子也需善待。薑峰最終以此化解,才了這一段的公案。

…………

從此,薑峰教授薑夢桃書文更加慎重,把能避開的詩文都回避了。薑夢桃的機智實在是出乎薑峰的意料,令他防不勝防。好在她年齡尚小,不懂的事情很多,薑峰把一些避不開的,或是不小心疏漏了的,都從表麵的字意上解釋了。因為不懂,薑夢桃對薑峰的講解也沒有深究。盡管如此,薑夢桃對問題的敏銳,還是常常逼的薑峰大汗淋漓,甚感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