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燕州城裏沒有賽龍舟的習俗,但家家戶戶都會買上幾個粽子,在門口插上一束艾蒿。今年的重陽節有些特別。除了嫩綠的香葉,不少人家大門正中還貼了個黑紙剪出的門神。尖爪長牙,頭上頂角,十分可怖。
“這些無知小民!”李衍、胡四海、左克平三人穿著便服,混在人堆裏,大搖其頭。
“可惜我們的探子沒一個能回得來。這大好的反攻機會就不知不覺間錯失了。”胡四海一想到此處就氣不打一處來,“昨天還有個逃奴說,遼東蘇合一支數目不少的軍隊被那人硬生生吃得渣都不剩,大小部族無不震動。可惜啊可惜!若是我們能事先得到消息,便能趁機出兵,把遼州奪回來!”
晉王見胡四海的嗓門引得一些趕集的人朝這邊看,拉了他一把,三人閃進一家小茶館坐下。要了些小碟,掏出帶來的酒壺。
“彙川莫急。那人飄忽不定,連蘇合人都逮不著他,我們更沒那麼容易找見。此事,盡人事,聽天命吧。好在天不絕我。”李衍給愛將斟上一杯酒,“彙川能有此雄心,甚好。到了反攻的那一天,我點你為先鋒大將,可不準推托。”
“王……大哥說哪裏話來!這差事,非我莫屬!”說罷,一飲而盡。
“但那人到底是敵是友,詭秘難測,不可不多一手準備。”左克平小口抿著酒,謹慎地分析道,“那人每克蘇合一部,必屠之,無論婦孺均不得幸免。如此凶殘暴虐,恐非善類。”
晉王點點頭:“定鈞老成持重,顧慮周全,也是難得。確實,那人到底什麼來頭,我們不得而知。若是陽朔便好,若不是,誰知道他會不會是又一個蘇合。北方夷狄,就如那原上野草。枯枯榮榮,一茬接一茬。斬之不盡,焚之不絕,每一代總會有冒尖的。可奈之何啊!”
三人都沉默了。中原王朝和北方遊牧民之間的戰爭從未停止。好不容易打贏了一族,結果又有一個新的勢力興起。兵戈殺伐,永無絕期。他們現在能做的,隻是頂住,繼續頂住,讓身後的這個朝廷,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多過一陣安穩日子。
這個安穩日子什麼時候會到頭,他們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一杯一杯的悶酒喝得心頭更加憋得慌。此時,茶館裏一陣騷動。有個戴著秀才方巾,相貌清臒的年輕人不緊不慢走到說書台前,咳嗽幾聲,喝茶潤潤喉,將扇子往桌上一拍。開口講起了演義。
大堂裏一陣興奮,茶客們都停下交談,凝神靜氣聽著。那秀才頗有些口才,說的東西如親眼所見,曆曆在目。
“……話說那黑甲將軍,一人一馬當先衝去,如入無人之境!他身長八尺,連人帶馬都披掛玄鐵重甲,刀槍矢石一概不懼。使一柄斬馬重劍,長四尺二寸,重三十斤,鋒銳無匹。一路上便如砍瓜切菜,刀刀見紅,招招奪命。唰唰唰沒幾下,便穿過敵營,殺了個通透。列位要問了,為何這蘇合人如此呆蠢,任由他長驅直入?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黑甲將軍乃是藥叉王轉世,能召來天火落石。衝營之前他如此這般……”
晉王聽著聽著,初時還饒有興味,漸而悚然動容。茶客們隻當是說書先生的演義,但黑鐵重甲、斬馬巨劍,還有那擋我者死的狠勁,無一不和他記憶中的某個人嚴絲合縫。
他走到鄰桌,拍拍一個人:“這位小弟,他說的是什麼故事?老夫初來乍到,聽不太明白。”
那茶客很不高興被人打攪,頭也不回,道:“門外不貼著嗎?《藥叉將軍大傳》!這張秀才天天來講。”
“藥叉將軍?”
“你這老兒真是孤陋寡聞。藥叉將軍,鼎鼎大名,在這燕州城誰人不知。若是沒有他,蘇合早打過來了。吃軍餉的靠不住,咱們小民隻好聽聽說書過過幹癮。”
胡四海忍不住一拍桌子喝道:“休要胡說!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怎能相信!保得燕州平安的還不是朝廷兵馬!”
那茶客不樂意了,也一拍桌子:“大爺我今兒還真和你杠上了!朝廷兵馬?朝廷兵馬有本事怎麼不打出去把蘇合人滅了!整天窩在城裏,吃我們老百姓的,喝我們老百姓的,還占著我們家房子。你大爺我偏不信這個邪!話就擱這兒——朝廷兵馬,都他媽是堆吃貨!”
燕州城本不大,為了容納十萬大軍,不少大戶人家的宅子被強行騰了出來,住戶怨聲載道。這茶客多半就是其中之一。
“你!”胡四海涵養再好也是軍人,氣得青筋突起,一腳踢飛桌子,衝上來揪住他,“他奶奶的,老子也不信這個邪!你以為我不敢當場斬了你!”
那茶客雙腿直哆嗦,嘴上仍死撐著:“我早……早看出你們是些丘八。怎麼?有種……有種你殺……殺了我,看大爺我家裏……家裏人怎麼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