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騎馳援也很及時。鐵塔那邊最新的報告是兩天前,敵軍騎兵在不斷騷擾之下還有四百裏的路要趕,方向也找錯了,不是正對著大營。算上一旅的增援,那邊威脅已經解除,甚至可以開始發動反擊。
看來自己還真有些識人的本事,虧得當初力排眾議讓鐵蛋晉升為五名準將之一。早知如此,在原來那個世界也不該做吃力不討好的AE,改行當HR得了*。
李鐵蛋給他留了份大禮,李雪鱗自然要還這個人情。他此刻心情甚好,招呼身邊的遊騎兵上尉:“九郎,你多派幾個人帶足家夥去鐵蛋那兒照應著。他想在敵人家門口打遊擊,可少不了你們遊騎當耳目。”頓了頓,又揮揮手,“另外擬一份手令——準許鐵蛋招降蘇合人。他深入敵人腹地,如果沒有兵源補充,隻怕會越打越少。雖說我曾下令將蘇合人殺絕,但這次就破例給他開這個口子吧。不過投降的蘇合男子無論原來的地位高低,隻要14歲以上,一開始都是陣前的戰奴,打過兩次仗還能活下來戰鬥的才授二等兵軍銜。
“還有,所有加入我軍的蘇合降兵都必須放棄蘇合族的信仰和身份,這是我的底線。否則不管戰功如何,格殺勿論。”
王九郎敬了個禮,剛邁出一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師長,蘇合人軍民混居,若是俘虜了女人和小孩呢?”
李雪鱗皺了皺眉頭。冬天屠殺蘇合部落時不留活口,那是為了避免被發現蹤跡。女人——隻要拿起了武器,那當然可以視為戰鬥人員,直接殺了,就像教訓越南時那樣,哪怕對方美若天仙,可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要是俘虜的是毫無威脅的平民女子……
王九郎見師長難得猶豫了起來,出了個自認為不錯的點子:“師長。那個……要不小孩兒扔野地裏讓他們自生自滅,女人就留在李旅長那兒。弟兄們有時候也得泄泄火……”
一句話沒說完,李雪鱗霎那間變得冰冷刺骨的眼神讓他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你不提醒我倒給忘了。”來自21世紀的青年知道日本鬼子在中國如何發泄**。對於某些戰爭中常見的事,他有本能的反感。李雪鱗生就一顆玲瓏心,活得很,但那上麵有些眼仍然堵得死死的:
“給我在手令中特別注明:誰敢在執行任務期間收容女子並交合的,初犯,笞三十,軍銜和職務均降兩級使用;再犯,斬無赦!這一條也將是我們的新軍規。
“鐵蛋那邊可以放寬些。那些女子和小孩若是不用擔心會走漏他們的行蹤,就地扔下便是。必須帶走的,回到營地嚴加看管,定期派人送回來。咱們萬事草創,人手本來就缺,也沒資格挑三揀四。婦孺不能打仗,幫著縫補軍服、喂養軍馬總還成。不過!”他的語調再次變得徹骨透涼,“誰要是看不緊自己下邊那玩意兒,自覺點,趁早把腦袋給老子送來!”
王九郎早就是一身冷汗,連在心裏嘀咕師長婦人之仁都不敢。敬個禮,匆匆走了。
李雪鱗對著地圖發了會兒呆,踱出作為指揮所的大帳篷,在仲春的草原上席地坐了。北方天高雲淡,黃昏時自然沒有千變萬化的晚霞。但看著天幕由藍變紫,點點繁星亮起,也讓人覺得心情舒暢。
他深吸一口氣,仰麵躺下。這兒沒有刺鼻的汽車尾氣,也沒有城市裏無處不在的沙塵。圍著他的,是草葉的芬芳、木材燃燒的焦味、烤肉的濃香,還有戰馬的體臭。
人是很健忘的動物。至少李雪鱗是這麼認為。不過大半年時間,他就算偶爾想到原來那個世界,也沒有了錐心的疼痛,感覺就像是隔著層薄紙看一幅熟悉的畫。對他來說,現在這個世界才是真實的。在這兒,他能建功立業,也有可能成為天地間的一堆枯骨。在這兒。他有一萬兩千人的軍隊,有擋在麵前的敵人,有看起來遙不可及的目標,也有需要自己保護的人。
一陣鞋底和草葉摩擦的沙沙聲傳來。李雪鱗不用看也知道是哪幾個。那有些猶豫,步子邁得慢的,自然是整日裏提心吊膽的胡芝杭;那沉穩有力,兩步間隔如同掐著秒表般分毫不差的,自然是在行伍中浸淫多年的張彪;還有那蹦蹦跳跳,卻又萬般輕柔的——還能是誰呢,自然是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小蘿莉。
“這丫頭了不得!”張彪牽著蕾莉安的手走到上司跟前,“今年才六歲吧?在胡先生的識字班裏居然學得比那些大上十幾歲的小夥子快多了。她骨骼勻稱,學武也是個好胚子。剛才她在那邊纏著幾個遊騎練武,我一看,功架還挺有門道。”
“說是神童也不為過。雖不是過目不忘,隻需講上一遍也能記下了。想當初,犬子像她一般大時可得教三五遍才記得住。”胡芝杭既然當過高官,對逢迎之術也不會陌生。李雪鱗是個軟硬不吃的主,但誇誇他最寶貝的小女孩往往能有奇效。
果然,年輕人立刻喜上眉梢。攬過蕾莉安靠在懷裏,在小小的嘴唇上輕輕一吻。對張彪和胡芝杭說的話裏也帶上了笑意:
“坐吧。難得胡先生也在,咱們有些事得好好聊聊。”
張彪應一聲,大馬金刀地在草地上坐了。胡芝杭已經不再穿那身變成布條的長衫,但老習慣改不了,整了整衣服後才找了處比較幹爽的地方坐得端正。
李雪鱗拿了根柴棍,在帳前清出的空地上幾筆畫出遼東輪廓:“眼前這仗我們是贏定了,毫無懸念。但接下來何去何從,卻值得推敲。說起來,晃豁壇部從今年正月開始,曆經夏軍和我軍的雙重打擊,原本保有的十萬大軍已經去了一半,我們這萬把人真要南下,他們也攔不住……”
“不能這麼算。”張彪連連搖頭,“戰前他們隻有十萬沒錯。但那是精銳。隻要蘇合人想打,將近一半人口都能挽弓縱馬。要是我們聲勢太大,短時間內光是晃豁壇部就能聚集起至少十二萬大軍。”
“沒錯。所以南下的事,緩一緩再說。直到我們能把蘇合人像蟲子一樣碾死在麵前。”李雪鱗不顧臉上晴轉小雨的胡芝杭,接下去說道,“但是最近這兩場實打實的硬仗,蘇合人再遲鈍也不可能認不清形勢。夏軍……說實話,我根本不指望他們能牽製多少敵人。整個遼東的兵馬恐怕都會朝著我們而來。就像張彪說的,至少十幾萬大軍。”
胡芝杭聽得直哆嗦。但張彪隻是哼了一聲:“別賣關子了。你之前說了什麼來著?既然準備近期就打出草原,總不會沒有對策吧?”
李雪鱗斂起笑容,正色道:“這就是我打算和你們商議的事。按理說,大戰當前,必須穩定軍心。但這事實在急不過,必須盡快在高級軍官中取得一致。第一步,就是聽聽你們兩個的意見。”
見多了師長的嬉笑怒罵,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一旦李雪鱗鄭重其事說什麼,多半是堪比百萬噸級TNT的爆炸性內容。張彪和胡芝杭下意識地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要會盟從北海到西域的草原諸部,成為眾人公舉的天可汗!”
當李雪鱗第一次說出“天可汗”這個詞時,他隻是四千騎兵的頭頭,蘇合人隻要一個萬人隊就能把他挫骨揚灰。所以大家隻當是為了鼓舞士氣,誰都沒放在心上。但連戰連捷之下,誰也沒法把這句話當成耳邊風。這支所謂的遼東軍雖然還沒法抵擋蘇合人傾盡全力的一擊,卻已不是草原上隻有幾百幾千士兵的小部落所能比肩。
草原上的生存法則很殘酷,也很實用。天地雖大,草場雖廣,低下的生產力和靠天吃飯的遊牧生活卻承載不了太多人口。蘇合人壯大了,其他部族的生存空間就被擠壓。哪怕沒有人為的“減丁”,老天爺打個噴嚏就能抹掉一個小部落。所以草原民族就像一群跟在獅子後麵的鬣狗,亦步亦趨,俯首帖耳。平時吃點霸主牙縫裏摳出來的殘渣,得過且過。可一旦原本的強者衰弱了,倒下了,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分享屍體,然後其中最強壯的一個成為新的草原之王。幾百年,上千年,這樣的循環周而複始。
但現在,一個從南方亡命而來的年輕人卻想糾集一群鬣狗,麵對麵將獅子放倒在它的老巢,君臨整個草原。
天色黑沉了,晚飯時間的營地是一天中最熱鬧的,四周都傳來士兵們南腔北調,夾雜著生硬的壺方話和漢語的談笑。
但在李雪鱗的帳篷前,沉默如同萬年深潭,將這一小片空地與世隔絕。隻是那看似平靜的水麵下,各種思緒交錯反複,翻湧著暗流。
胡芝杭不知何時停止了哆嗦。事到如今,他也不願再當那縮頭烏龜自欺欺人。既然李雪鱗先捅破了窗戶紙,那就索性把洞摳得更大些,大不了一拍兩散。
一瞬間,那個整天擔驚受怕的落難刺史又像是回到了遼州的府衙。夾克軍裝也掩蓋不了沉穩雍容的氣度。
“李大人,”胡芝杭的問話淡淡的,像是在討論明早的天氣,“你意欲何為?是想要朝廷裂土封王,還是已經存了逐鹿中原之心?”
李雪鱗隻是笑了笑,沒有肯定胡芝杭的猜測,也沒有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