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神跡(1 / 3)

直到半個多世紀後,對於從共和國赤道方麵軍司令官一職退休的阿史那哲倫上將來說,那一天的情景就如發生在昨日一般鮮活生動。

“那是個晴朗的日子。和往常一樣,藍得透亮的天,綠得鮮嫩的草,天就像一口大鍋子蓋在草原上。”已是古稀的老人在馬六甲城的別墅裏對幾個孫輩和重孫輩述說著改變他命運的那個情景。

“太爺爺你講錯了。天不是蓋在地上,幼兒園的老師說,我們看到的天,是散射了太陽光的大氣層。”

阿史那哲倫拍拍最小也是最聰明的重孫的腦袋:“嗯,是啊。可太爺爺年輕那會兒大家都以為地是平的。天圓地方嘛。這幾十年變化太大了,你可別笑話太爺爺那時候是個大老粗。”

“小烈你別打岔,讓爺爺繼續說。”

“嵐哥你聽過很多次了,自然不覺得稀奇,我隻是第一次聽嘛。”話音剛落,便被阿史那嵐輕輕鑿了個爆栗。

“說過多少次了,我是你叔!”阿史那嵐恐嚇道,“再不改口,下次不帶你去坐滑翔翼了。我已經到了法定年齡。你要想單飛還得等五年呢。”

“是……嵐,嵐叔……對不起,太爺爺,請您繼續講吧。那一天怎麼樣了?”

“啊,好好。那一天……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那一天,天氣非常好。大清早,我就約上耶律宏、仆固德潤,打算像以往幾天那樣一起去看遼東軍修整高台……”

阿史那哲倫聽著落地窗外的海濤,視線的焦點延伸,又延伸,穿過屋子,穿過浩瀚太平洋,一直落到五十四年前的初秋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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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匹如同一個模子裏出來的粟色波斯馬上,三個衣著華貴的少年正談笑風生。

“德潤,聽說你被封為車騎將軍了?”

仆固德潤做了個鬼臉,嘻笑道:“老一套,頂爹爹的缺,當個閑差。十五歲的車騎將軍能幹什麼?”

“總好過我這個‘那顏’。”耶律宏把“那顏”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你至少還有個吐穀渾可以回,我們隻能被人當狗使喚。打仗總得衝在前麵,分戰利品又得等蘇合人拿夠了,才能撿些他們挑剩的!”

“所以嘛。要我說,不管那個天可汗是什麼樣,跟著他至少不會比跟著蘇合人更糟糕。”

“噓,說話小心!”阿史那哲倫警覺地看了看四周,見沒有異樣才繼續說道,“這當口,人心浮動得很。若是會盟出了岔子,蘇合人不敢動黑狼王,還對付不了我們?”

三個十五歲的少年都不作聲了。默默騎著馬,沿著湖邊慢慢溜達。

隻是過了一會兒,仆固德潤便耐不住開口問道:“對了,宏,你有沒有聽說什麼風聲?”

“風聲?什麼風聲?”

“你裝傻?”仆固德潤上下打量他兩眼,轉頭問阿史那哲倫,“哲倫,你哥哥是跟著也速該大汗西征的萬戶,你有沒有聽他提起過什麼?”

“沒有。”三個人中最老實的突厥族少年搖搖頭,“我哥已經好多年沒讓人給家裏帶話了。怎麼了?”

“嗯……我也隻是聽說。你們聽過便算。記著,隻是聽說……那個,有傳聞說,也速該大汗病重,西征中的蘇合大軍雖然即將打贏波斯,卻也隨時可能分裂。似乎是有些人歸順了真主,不願再打下去了。但堅持要西征的不同意。”

耶律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策馬快跑幾步,和兩人拉開距離。

仆固德潤不高興了:“我都說是傳聞而已。你不信便不信,何必這樣!昔日聲名赫赫的契丹人什麼時候變得比野兔還膽小。”

耶律宏身子一震,勒停馬,怒視著仆固德潤:“你有種再說一遍!”

仆固德潤見他已經將手放在了刀柄上,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我是說……我是說,此時也就我們三個人。何必見外,有什麼話不能講的。哲倫,你說對不對?”

“啊?我?嗯……宏,德潤也是好意。再說,大家也是因為不滿蘇合人才來這邊的。德潤,你剛才那句也太過了,給宏認個錯吧。”

“算了。我不該對好朋友發火。”耶律宏搖搖頭,“德潤說的沒錯。契丹人是膽小了。被蘇合人擊敗一次之後便再也沒獲勝過,直到現在成為昔日敵人的鷹犬。”

“宏……”

“說起來也有意思。”耶律宏把不快重新埋回心裏,笑道,“你,阿史那哲倫,是突厥王族後裔,昔日和回鶻是死敵。你,仆固德潤,是吐穀渾的王族,回鶻人,曾和我們契丹打了不少仗。我呢,耶律宏,祖上也統治過這片草原,當時還對抗過你們突厥和回鶻的聯軍。可現在我們這三個人居然成了好朋友。”

另兩個少年愣了愣,三人一齊大笑起來。一時間,千年恩怨如過眼雲煙。

“這三個小家夥還笑得出來。要是在戰場上,他們就是有十條命都已經沒了。”遠處拿著望遠鏡哨戒的遊騎兵上士不屑地撇撇嘴。眼前的草原雖然平滑如湖麵,但三個少年所在的地方已經是遼東軍外層警戒圈。他們身邊一裏內至少潛伏著五六個遊騎兵。

親自來前線視察的王九郎白了他一眼。

“別笑話人家。你自己一年前是個什麼鳥樣?看見沒,小家夥們散步歸散步,架勢可沒鬆懈過。那個契丹小子隨時都能拔刀;吐穀渾人那張弓已經上了弦,箭囊掛的位置也是伸手可及。還有個小子觀察形勢相當仔細,往我們弟兄藏身之處看去的次數挺頻繁。”

“他發現了我們的遊騎?”

“不。隻能說是感覺到了。你也知道,上過戰場的人往往不用看也知道哪兒躲著人。大軍一起行動時氣息雜亂,我們遊騎倒不容易被發現。像這種人少的時候反而最危險。”

“今天事關重大,出不得紕漏。還是放他們過去?”

“放。這是師長特別關照的。他讓我仔細盯著幾個小家夥。”王九郎頓了頓,還是解釋了一下,“小家夥們似乎是突厥、契丹、回鶻三大族的高官子弟。照師長的說法,他們的父輩收編過來也得慢慢架空,以後真正能派得上用處的還是少年郎。”

遊騎兵上士是漢人,對這種拉攏異族的做法並不感興趣,但師長的命令就得不折不扣執行。他嘬起嘴唇,發出一串活靈活現的鳥叫聲。

“怎麼我們每次到了這兒都有沙雀叫起來?”仆固德潤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不知不覺間已把弓抓在手裏,“要真有,我去射下來給兩位兄弟下酒。”

三人中經曆最豐富,儼然是老大角色的耶律宏一皺眉,低聲喝道:“別惹禍。大家心照不宣。”

阿史那哲倫向某個一直讓他很在意的方向點點頭。當先領著三人往高台方向慢慢走去。

說是高台,其實也不過十多米高,是個底邊五十米見方,頂上十米見方的平頂土台。有些類似墨西哥的金字塔。總共隻有一萬多立方的工程量對於五千名職業軍人來說隻用了三天便大功告成。剩下的時間裏,李雪鱗總是拉著幾個作為親衛的遊騎兵在那上麵不知鼓搗些什麼。

大夏朝作為宮殿地基或皇陵封土的台子有的是比這更大更雄偉的。但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從四五裏之外便能看到地平線上那處不自然的隆起。

“那是什麼?”到了離高台一裏多處,仆固德潤一愣。

平日裏圍著高台忙碌的黑衣軍人都在軍營裏集結。一個又一個騎兵方陣成形後從營門魚貫而出,在高台東西兩側站定。如果從天上看去,高台像是長出了不祥的黑色翅膀。遼東軍騎兵們行動時沒有人說話,肅穆的氣氛甚至連遠處的三個少年都感覺得到。

“這就是黑狼王的軍隊!”耶律宏倒抽一口冷氣,“我從未見過這般整齊劃一的軍陣。蘇合人沒有,波斯人也沒有。”

“我們吐穀渾也沒有。”仆固德潤老老實實承認道。

一個黑衣騎兵遠遠跑來,在離三人一箭地時停下,舉起雙手示意沒帶武器。見耶律宏他們收起了刀弓,敬個軍禮,用漢語朗聲道:“來的可是契丹族的那顏耶律宏,回鶻族的車騎將軍仆固德潤,突厥族的阿史那哲倫?”

耶律宏隻覺得頭皮一緊。他們來到這兒不過才十多天時間,要說和遼東軍正式見麵,也不過是跟著帶隊的長者來拜會過一次。沒想到這個神通廣大的黑狼王居然已經調查出了他們的底細,甚至連三人懂漢語都知道。問題是出在那次宴會,或者是之後進出諸胡營地的遼東軍聯絡人員,抑或是那黑狼王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見對方至少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惡意,耶律宏在馬上還了禮,不卑不亢地答道:“正是。不知這位大人有何指教?”

對麵的騎兵笑了,黝黑的臉上露出整齊的白牙齒:“指教不敢當。我們師長,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黑狼王,請三位先到貴賓席等候觀禮。過會兒等三位的同伴來了,會盟便正式開始。對了,我是二旅四團團長韓世烈,不是什麼大人。你們可以叫我韓團長或者韓中校。”

“韓團長,我們隻是來散散步,待會兒便和其他族人一同前來拜會。可否就此別過?”

“那顏別擔心,你們那兒已經有人去通知了。再說師長也不是扣幾位做人質。話說回來,我們真要有這個心思,也不用等到今天。你們留意到了沙雀叫,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