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彤紅著眼睛衝他們吼道:“老子不是神仙!救得回來的肯定救,救不回來的別占著位子,趁早投胎去!”
“你!你不救他,我們連長就是死在你手上!”一個士兵跳起來,拔刀架在郝彤的脖子上,“立刻救他!你不是連腸子流出來的人都救得活?快!不然我殺了你!”
郝彤像是沒有聽見,專心替剛送來的傷員洗淨腸子,切除壞死部分,回納腹腔後縫合傷口。
“你……去死!”
回鶻士兵想要揮刀的手像是被鐵鉗攥住了。回頭一看,是個高出他半頭的將軍,再數數肩上的金星,不多不少,一共三顆。
“收起你的武器,到帳外等著,下士!”李雪鱗蹲下身檢查了那個回鶻連長的傷勢,搖搖頭,“郝大夫說得沒錯。把他也一起抬出去。”
“可是,可是他還有氣,還在動啊!軍長,他還活著!”
“這是命令,下士。”李雪鱗不再看他,走到郝彤跟前,“我來幫忙。”
郝彤頭也不抬,用下巴指了指:“草木灰水在那兒,洗了手再過來。”
李雪鱗走到隨從們跟前:“許福海,你去負責清理戰場和警戒,吃過晚飯我們走一段再紮營。其餘人都向醫療營報到,一起救治傷員。耶律宏,哲倫,你們倆不用替我護衛了,去外麵幫忙吧。”
說完,中將軍長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換上醫療營的口罩、帽子和圍兜,用草木灰水仔細洗過手,回到郝彤身邊。
“幫我按著這兒。他一隻腎被紮穿了,切掉後有可能活得下來。”郝彤扔過來一包粗糙的刀剪,“腹腔止血我來做。他左手的傷**給你處理。”
李雪鱗將勾針穿上在沸水中煮過的棉線,開始縫合那道有一尺長,深可見骨的傷口。好在動脈沒事,毛細血管會自己收縮止血。但是斷了的肌腱和神經肯定接不回來了,這名戰士傷愈後也很難再回到第一線。
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進行手術,傷員痛得在木板床上抓出了深深的凹槽,手指甲也翻起脫落,但身體自始自終沒有動一下,也沒有叫過痛。
“行了!抬走,下一個!”郝彤話音未落,一個滿臉鮮血,不斷抽搐著的傷員已經送了過來。
“顱腦開放性損傷,腦膨出,腦組織破碎,腦脊液流出。這個沒救了!抬走,下一個!媽的,你們都已經裝備了頭盔,怎麼回事!快!把下一個送來!”
新送來的傷員捂著肚子直流冷汗。郝彤二話不說,一刀下去,血從腹腔裏噴出來,澆了他滿頭滿臉。
“脾髒破裂、腎髒破裂……好在都是一邊的。”郝彤塞了些消過毒的布條將血吸幹,仔細檢查後鬆了口氣,“小子,你運氣不錯。被馬踩的吧?如果踩在另一邊就完蛋了,神仙都救不了你。是漢子的,別動。”
傷員從喉頭發出些聲音,便這麼硬挺著。但一轉頭,卻發現手術床另一邊幫著操刀的竟是位中將!
“叫你別動!想死?”郝彤把傷員按回床上,命令李雪鱗,“我先處理腎髒,你把脾髒的血管結紮了再摘除。”
李雪鱗應了一聲,在傷員肚子上又劃了一刀,將手術區域擴大些,和郝彤頭碰著頭一起鼓搗。
“軍長?”送傷員來的士兵這時也發現了他的身份,吃驚得手足無措,“這種事您怎麼能……這,郝大夫他……”
“這兒是軍醫們的戰場,士兵。每次我們打完仗,就是他們戰鬥的開始。”李雪鱗平靜地說道,“紅十字下,醫官最大。”
郝彤苦笑了一下:“嘿,說說而已。咱們能救的人其實少得可以。重傷員十個裏頭有一個能活下來就是燒高香了。軍長,我一直記得你說過有抗生素,有麻醉劑,有輸血,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弄出來呢!不少人手術都已經成功了,最後死在了傷口感染和失血過多上。你知道我們這些軍醫看了是什麼心情?窩囊!真他媽恨自己無能啊!”
“你們做得很好。會有的,郝彤,一切都會有的。”
李雪鱗從腹腔裏取出塊碎肉扔在一邊。那是傷員的脾髒。他四下看了看,摘下口罩和手術帽:
“好像已經沒有重傷員被送來了。郝彤中校,你已經盡到了你的職責,現在我必須去盡我的職責。”
自李雪鱗進手術帳篷,中校醫官郝彤第一次抬頭看了他:
“那些重傷員……?”人稱“生死判官”的軍醫聲音居然在發顫。
李雪鱗點點頭,像來時那樣平靜地走出帳篷。身後傳來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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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目前,1026名重傷員死亡352人,緊急搶救後住院觀察的471人,還有從輕傷轉過來的43人,這兒是246人……”見又有個人被抬了出去,上尉軍醫疲憊地改口,“現在隻剩下245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