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天可汗的仁慈(1 / 3)

李雪鱗徒步走在荒蕪的戈壁灘上。不遠處是一條沒有名字的季節性河流,淺緩寧靜。西方地平線的盡頭,隱約可以看到隨風搖曳的植物,那是片水草豐茂的綠洲。這片土地的性格就像居住其上的遊牧民一樣,極端得界限分明,既能如同綠洲般給予客人最隆重的招待,也會翻臉成為吞噬生命的荒漠。

李雪鱗感到牛皮靴底被硬物硌了一下,抬腳一看,是把蘇合士兵扔下的彎刀。他撿了起來,在手中掂了掂,又揮了兩下。

“對不起,長官,我正在點收戰利品。請您交還這把鐵刀。”一名帶著車隊在清理戰場的少尉跑步上前,敬了個禮。

“哦,對不起,少尉。”李雪鱗還了個軍禮,將蘇合人沉重的彎刀扔給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你轉告負責的軍官,就是說我的命令:不用把所有東西都帶走。我們接下來要長途行軍,負重越輕越好,能補充消耗就行了。”

“是,長官!”少尉再次敬了個禮,看看手中那把粗糙的彎刀,還是扔到了輜重車上,緊接著指揮部下去剝蘇合重騎屍體上的鎧甲。

“快兩年了嗎……”李雪鱗還能記得剛才手中那熟悉的觸感。兩年前的秋天,他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時就曾用和剛才那把一模一樣的彎刀殺了個無辜的百姓。

真是個具有象征意義的開端。

一名中校參謀在他跟前下馬,敬禮:“軍長,初步的傷亡統計出來了。”

“念。”

“是!此戰,我軍二師陣亡1755人,重傷546人,輕傷631人,失蹤179人。三師陣亡741人,重傷480人,輕傷242人,失蹤68人。留在戰場上的敵軍屍體清點出8872具。”

李雪鱗沒問參謀為什麼沒有統計出蘇合人的傷員,這是國防軍的潛規則,而且始作俑者就是他本人。

中將軍長淡淡地點點頭:“不錯,我軍損失在十分之一以下,這個結果和我預想的出入不大。失蹤的戰士都歸入陣亡,不過在這之前仔細找找,人馬屍體下還有沒有活著的。輕傷員有多少能跟著大軍一起行動?”

“醫療營仍在緊急處理。不過按照以往經驗,輕傷的873人中應當有700人左右能再次回到戰場。”

“重傷員現在怎麼安排?”

參謀偷偷看了眼李雪鱗,軍長的表情平淡到可以稱之為“祥和”,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醫療營已經支起了搶救帳篷,重傷員們都被搬到了那兒。”

“謝謝,中校,你可以走了。另外去統計下戰馬的損耗,我授權你統一管理這場戰鬥中繳獲馬匹的分配。”

參謀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屈服於李雪鱗平靜外表背後那種令人不安的堅決。敬了個禮,匆匆上馬離開。

李雪鱗脫下皮大衣扔給耶律宏,回頭命令一幹隨從:“走吧,我們去醫療營看看。”

醫療營畫著紅十字的白色帳篷群老遠就看得分明。李雪鱗自打開始走上軍閥這條路,後勤保障中就著重強調戰地救護,甚至有一陣子親自開班,憑著網絡、雜誌、漫畫上看來的那些三腳貓知識,好歹在軍中建立起了比較規範的急救措施。至少那些軍醫們知道如何清創消毒、如何結紮血管、摘除受損組織,雖然條件十分簡陋,國防軍的救護水平已經在這個世界上首屈一指。

但對於重傷員,現有的手段既不能緩解他們的痛苦,也沒法把他們從死亡線上救回來。醫療營外躺著成片的重傷戰士,幾個戴著口罩,穿白色圍兜的軍醫像市場裏的屠夫一樣,挨個翻看著。如果覺得那個人還有救,立刻招呼士兵抬進手術帳篷,剩下的就隻能當作沒看見,任由他們捂著斷肢和內髒呻吟。

“軍長來了……”李雪鱗經過之處,那些重傷員隻要還能活動,都拚命支起身來向他敬禮。

耶律宏看到,跟著李雪鱗的高級軍官們有的忍不住落淚,有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但中將軍長隻是腮幫子抽動了一下,便保持著還禮的姿勢經過他們麵前。臉上仍是那副平靜的表情,就連腳步都平穩得讓人害怕:每分鍾一百步,步幅七十厘米,分毫不差。

如果張彪在,他會告訴耶律宏,李雪鱗有兩種時候最可怕。一種是平靜似止水,一種是溫和如春風。後者意味著大開殺戒,而前者則包含了更複雜的意味,沒人能猜得透。

“你們這些白癡!說過多少次了,根據傷勢輕重給他們係上布條!失去意識或大量失血的,紅色;意識模糊失血嚴重的,黃色;意識清醒失血不多的,白色!骨折的、皮肉傷的,都給我忍著!”醫療營營長郝彤中校殺氣騰騰地叱罵著來幫忙的士兵,同時手下不停,飛快地處理傷勢。

“這個是……媽的,肝髒已經被戳爛了。沒救了,拉下去。下一個,快送上來!”

兩個抬著傷員進來的回鶻士兵一聽,跪倒在地,砰砰磕著響頭:“郝營長,郝大夫,求你救救我們連長!他在家還有妻子和孩子!大家都說您是華佗再世,您發發慈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