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手中捧的是顆定時炸彈,自然不可能像得了一株三尺高的瑪瑙翡翠珊瑚樹那樣珍而重之收在內室裏。因此盡管晉王對張鬆無意間造了封建製反的言論還不是聽得很明白,但仍然出於直覺,將這些連吃飯問題都和夏軍走不到一塊兒的異族士兵們遠遠安置了。
那一晚的接風宴吃得五味俱全。席間的氣氛倒是很熱烈,大家有說有笑,張鬆也毫不藏私地介紹了自己參與過的所有戰鬥。在他的輕描淡寫中,全族屠滅的殘酷、烏蘇裏江畔的慘烈、對阿古拉部最後一戰的爽利,一直到萬裏迂回的艱辛,聽得夏軍將領們心馳神往。但在表麵的稱頌之下,雙方不知不覺已相當戒備。飯局一結束,張鬆客氣了幾句便策馬回營,晉王也沒有多挽留。
到了第二天,等晉王習慣性地派人去問候有沒有不便時,卻發現昨晚還哨戒嚴密的營盤隻剩一堆堆篝火的餘燼。這樣一支大軍居然能無聲無息地開拔,如果不是打蘇合人而是去偷襲中原,又有誰能防得住?想到這裏,所有夏軍將領都是一身冷汗。
“到底是出了何事,要你們隻休息了一晚便著急忙慌地走了?”晉王問國防軍的傳令兵,話語中已有幾分不悅,“就算要走,也知會孤王一聲。難道我們這地主做得如此讓人信不過麼?”
雖然來傳話的隻是個小小的軍士長,卻也絲毫不怕晉王皺眉。敬了個軍禮:“報告長官,師長原本也打算休整十天再出發,但今日淩晨接到急件,刻不容緩。隻能先動身。派我向長官說明情況。”
“難道情況有變?蘇合人要打過來了,還是你們軍長那邊支持不住了?”
晉王知道現在大夏能占住遼州,也多虧了李雪鱗和晃豁壇主力對峙。這些黑衣騎兵兵敗之日,也就是遊牧民大舉南侵之時。大夏因為連年的天災人禍,現在財力兵力都空虛到了極限。一旦這遼州防線被突破,一路上就無人能再阻擋蘇合軍隊的鐵蹄。特別年初昔隻兀惕隻兩千人便攪亂了整個華北,給垂涎中原財富的草原民族做了最好的榜樣。這些人不需要後勤。隻要沒有被徹底剿滅,就會像白蟻一樣把大廈的頂梁柱鑽個千瘡百孔。
傳令兵想了想,小心地說道:“都不是,蘇合人主力仍在大興安嶺附近,距此有近三千裏。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但軍長做出緊急調整必然有他的道理。”
這些人的嘴就是緊,一個字都不肯多說。晉王想道。齊楚和他的隨從在大夏待了這麼久,多少人因公因私和他們套近乎,卻連一句想要的情報都問不出來。
和國防軍接觸時間長了,晉王屬下的夏軍也學到了一些東西。比如命令傳遞中的保密方式。所以晉王對於傳令兵的守口如瓶也見怪不怪,至少不會像一開始那樣去動以王爺身份壓服對方的念頭。
“長官,師長命令我替他轉達軍長的口信,現在方便說嗎?”
“陽朔的?說。”
“是!口信如下——”傳令兵清了清嗓子,背誦起一早看到的軍長手書,“帝國國防軍第一軍軍長李雪鱗致晉王爺與大夏諸將:因敵人行動與預想不符,戰役進展稍作變更,但主要是在我軍方麵。貴軍從現在開始務必確保各關不失,將蘇合人堵在長城之外。如此,戰事最遲於七月即見分曉,北方邊患一戰可平。”
“你把信的抬頭再說一下。”
“‘帝國國防軍第一軍軍長李雪鱗致晉王爺與大夏諸將’……”契丹族傳令兵奇怪地看著這滿屋子的人,不明白怎麼個個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帝國國防軍”,既然是軍長給定的名字,那就像石頭叫石頭,天空叫天空一樣天經地義。至於其中有什麼更深的含義,李雪鱗沒說,他們也不會去想。
“帝國?哪個帝國?什麼帝國?居然與大夏並列!”赤虎軍統領劉雲峰是火爆性子,忍不住站到前麵叫道,“兀那小卒,回去告訴薊縣伯李雪鱗,別忘了他自己的身份!”
傳令兵不理會他,隻是問晉王道:“口信我已傳達,您的回答是?”
晉王鎮定得多,淡淡地說道:“勞煩去告訴陽朔,孤王和這些大夏的文武本就有守土之責,不用他提醒。另外不妨也將劉將軍的話一同轉述,由你們軍長自己定奪。”
等傳令兵走後,晉王叫過胡四海,問道:“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你怎麼看?”
“李雪鱗這是在探我們的底。”胡四海歎了口氣,與晉王二人稍稍離開正群情激憤的將領們,低聲道,“如今他以不到蘇合人半數的兵力尋敵決戰,卻隻要我們守好長城上的邊關,這個人情賣得比天還大。故此算準我們不敢對他如何,以言語相逼。隻要我們不當場反駁,日後難保不會成為他拿來要挾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