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一場被載入史冊的戰爭。從曆史和政治上說,這是李雪鱗踏出草原的第一步。單純從軍事上說,這是遼東進行過的最大規模夜間騎兵會戰。
夜戰比絕大多數人想象的更加離譜。首先,你很難分辨敵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朔夜,一支火把除了讓你暴露在敵我雙方的刀口下不會有更大的幫助。尤其是對於進攻方來說。因此國防軍所有人都沒有點火,也沒有穿戴除了隱蔽性極佳的迷彩軍裝外其他任何能標示敵我區別的東西。
敵我不明就意味著基本別指望能夠讓部隊成建製地接受指揮。雙方混在一起時,多餘的幹擾往往會起反作用,除非是麵向群體,如“進攻”、“撤退”之類的最基本命令。
夜襲有一條普適準則——投入的部隊能少則少。畢竟人少的話還可以聽得到號聲。如果幾萬人一起衝營,那就像把鹽撒進水裏。想在戰鬥結束前指揮得井井有條?先擰一下大腿看是不是在做夢吧。
張彪的年紀比李雪鱗大十歲,軍齡比頂頭上司大十七歲,對於這些戰場的規律自然早就爛熟於胸。在將部隊投入前,他已經做了點安排。這也是李雪鱗移交的指揮權裏唯一能起到點作用的東西。
就在通拉嘎聲嘶力竭地要找到他的萬夫長,萬夫長找千夫長……這樣一層層將亂做一團的軍隊剝離得有些條理時,他們聽到了雷聲。
這些草原上的戰士幾乎本能地判斷出“雷聲”的規模——至少四萬匹戰馬。按照昨天偵騎帶回來的情報,敵軍一人三馬,那來的至少就有萬餘人。要是在平時,萬餘人衝進七萬大軍裏,任他手眼通天也是個死。但這是什麼時候?七萬人有一半連褲子都沒穿,另一半則要在黑暗中拉著自己的同伴才不致撞上什麼東西。敵人真是魔鬼!集齊了所有對蘇合軍不利的條件,選了最好的時機來屠宰這頭壯碩的蠻牛。
通拉嘎也聽到了像是死神腳步般隆隆逼近的“雷聲”,而眼前的亂像非但沒有出現平息的跡象,反而因為敵軍的來襲變得更為激烈。有的士兵拿起弓箭朝著雷聲的方向跑,卻突然發現自己連目標在哪兒都不知道。而等他們從黑暗中衝到麵前,徒步的蘇合戰士擋在馬前會是個什麼下場,連草原上的野兔都知道。
通拉嘎在這過了寅正,處於黎明前最後的黑夜裏恢複了作為大軍統帥應有的判斷力。
“現在統一聽我命令!前方,對,就是敵軍來的那個方向,出五千人,上馬!別傻站著等他們來殺!衝過去,把敵人截殺在半途!”
隻是五千人的話事情還比較好辦。蘇合的武士們不怯戰。有了能夠協調所有人的指揮官,麵對國防軍正麵衝鋒方向的人群迅速跑到栓馬的木樁旁,也不管馬主人是誰,騎上再說。此時也沒人和他們計較。雖然戰馬對於這些遊牧民來說很多時候感情親如兄弟,但先發的五千人等於是敢死隊。他們的真正任務大家都心知肚明——拖延時間,讓剩下的蘇合軍隊能夠完成集結。
通拉嘎下令五千人出戰,實際縱馬躍入黑暗中的足有七千人。他們可能分屬於相隔千裏的部族,之間也有可能曾爆發過爭鬥。但關鍵時刻,這仍是一支有犧牲精神的頑強軍隊。
通拉嘎想起了什麼,緊接著下令:“再出三個五千人,向另外三個方向進攻!天亮還沒遇到敵人就回來。”
他的命令被通過最原始的手段——人肉接力——一聲一聲傳了下去。很好理解的意思。沒有多廢話,三個萬夫長跑到了隊伍前頭,自願各領一支。說是五千,實際上每個方向出擊的又有六七千。大營的兵力一下子被抽去了四成。
通拉嘎看看稍微恢複了點秩序的人群,以及人群周圍大大小小的篝火、栓在遠離火堆處的戰馬,下了交戰前的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同時更是後果最致命的命令:
“把火熄滅一半。全體上馬!”
兩萬餘人從營地出發,也在平地卷起了雷聲。雖然聲勢比不上國防軍的浩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先接敵的不是向東北方出發的那隊。戰鬥首先在西北方打響了。
“這些家夥,怎麼知道俺在這兒?”當聽到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李鐵膽知道自己的兩個旅無論如何都會被發現了。他當機立斷,對參謀長錢雄道:“全體壓上!趁著敵人沒回過神,把他們打回老家去!”
蘇合萬夫長驚愕地發現前方在星空映襯下,原本一成不變的地平線突然活了起來。等他意識那波浪樣起伏的線條是黑衣騎兵們頭盔的輪廓時,一杆騎槍已經穿透他戰馬的頭顱,從橫膈膜處將他與坐騎釘在一起。這是種遠比失血更痛苦的死法。當胸腔和腹腔的內髒相互擠壓移位,除了絞痛,還有數不清的惡心嘔吐乃至膀胱鼓脹的感覺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