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是文職將軍。如果沒有實授的官位,見了黑肩章的校官都要矮一截。台上那人說是我那個郡屬於軍管區,有個軍官的身份指揮胡人方便些。其實還不是怕我不肯和吃軍餉的廝混在一起。”
“哦哦……”費泗再次看了看那兩片毫無野戰部隊征塵氣的鮮紅肩章,忍不住問道,“那……清江兄,難不成你也上過戰陣?”
胡芝杭苦笑了一下:“洛川兄,你有所不知,我這紅牌子的隻能管紅牌子,在戰場上連個小兵都指揮不了。哪些人是紅牌子?比如管膳食的、管文書簿記的,甚至還有些專門勞軍的優伶,總之都是和上陣打仗沒關係的人。那些黑牌子的見了咱們愛理就理,要是不理你也拿他們沒辦法。”
費泗聽得新鮮,下意識地點了幾下頭,問道:“適才清江兄似乎覺得王爺所說有理?可就算有小人混跡其中,也不能以小人之心去猜量君子。這可是大失身份的事。”
“洛川兄,就在一年前我也和你一樣的念頭。可這一年裏幫他打理事務,慢慢竟然覺得這麼做還真是有道理。甚至可以說是非這麼做不可。你剛才說的我也問過他,可人家一句話就問得我啞口無言。你猜他怎麼說的?”
“怎麼說?”
“‘一個貪官一天之內造成的損失,十個清官幹一輩子都補不回來!我不要會把基礎蛀空的能幹貪官,維持國家的正常運轉隻需要平庸官僚的正常工作就行。’——洛川兄,你在官場中也待了有十多年,自然知道這話是否在理。”
“……如此說來,王爺是以黃老之術治國?‘棄聖絕智’,以無為休養生息……?”費泗說到這兒,自己先搖起了頭。李雪鱗以黃老之術治國?這恐怕會成為人類政治史上最大的笑話。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個軍閥起家的青年最喜歡的就是在不斷進攻和掠奪中攫取利益。
“其實他也說過,政府的能力不是無限的,打比方的話就好似販賣貨色的商號。隻不過賣的是什麼……‘公共產品’,諸如造橋修路之類。既然是做買賣,就不能由著性子來。再有才華的官吏也必須在職責範圍內做事。要想施展抱負就得等著被提升到更高的官位上。他管這叫‘戴著鐐銬跳舞’。”
費泗下意識地低頭看看雙腳,皺著眉頭道:“這可不是抹殺英才?能者多勞,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照著王爺他的說法,豈不是世上永無禹舜了!”
“我也這麼問過。”胡芝杭見費泗瞪大了眼,忙解釋道,“其實他平時很好說話,問什麼都可以,也不會計較,那些將軍們開起玩笑來更是過火。”
“他怎麼回答?”
“還是一句話把我給打發了。他說,‘能不受約束做事的隻有神。有誰要是覺得被監督著不舒服,給我早死早超生,滾到西方極樂當神仙去!’”
“成何體統!”
費泗和胡芝杭一齊向傳來輕聲痛斥的地方看去,卻見他們倆的對話不知何時已經吸引了周圍的注意。那個一時忘形的官員此刻正緊緊捂著嘴,滿臉惶恐。
胡芝杭拍拍那人的肩:“放心吧,王爺從不因言罪人。他從來都是就事論事。”
台下熱烈討論的這會兒,李雪鱗已經就事論事地把貪汙的成本分析得清清楚楚,順便援引些他製定的法條,讓聽者感到不寒而栗。他不相信這些官員的操守,但絕對相信他們的智商。把話說透說白,不能杜絕貪腐至少也可以大大減少不必要的行政成本。
“辛苦您了。非常精彩的陳辭。”他從講台走到帷幕之後時,國安部部長鐵鷹早已等在那兒,遞上條幹毛巾。
“謝謝。對了,剛才那些人的反應你也看到了,都記下來沒有?”李雪鱗象征性地擦了把臉,將毛巾遞回去。剛才那番演講並沒有讓他亢奮到出汗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