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新政(六)(1 / 3)

要說李雪鱗推行紙幣前心裏不打鼓,那是在吹牛。雖然中國在世界上最早發明了紙幣,但是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文明,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元明兩朝濫發紙幣引起的通貨膨脹,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還未必知道,李雪鱗好歹還是認認真真讀過貨幣銀行學的。

原本李雪鱗也隻是打算吃一下螃蟹看看,反正渤海國一窮二白,大不了味道不對再吐出來。畢竟對於現在的渤海國來說,與其擔心通貨膨脹,貨幣供應量嚴重不足才是個大問題。如果一切都要真金白銀來付賬,政府投資根本無從談起,也沒法貸款給民間扶持工商業。老百姓手裏沒錢,小農經濟就隻能在郡王殿下的白日夢裏向商品經濟過度。

沒想到半年見成效,試驗田的效果好得出奇,好到多疑的李雪鱗甚至考慮了朝廷介入其中打貨幣戰的可能。

“如果朝廷想玩死我,還是有點辦法的。比如像炒股一樣——股票的概念我以後再說——中央政府先調動國庫白銀大量購買渤海紙幣,等幣值穩定後,再把買來的紙幣一口氣套現獲利。到時候整個渤海國除了一把把花紙頭,市麵上流通的商品都被一掃而光,經濟體係徹底完蛋。那樣的話,我這郡王就真的是給朝廷做老黃牛,幾年拚殺都打白工了。”

——剛把這層顧慮向兩位總理大臣一說,李雪鱗就立刻明白自己是多慮了。李衍和胡濤聽了他解釋貨幣戰之後的反應直到現在還曆曆在目。當時前晉王李衍,也就是現在的越國公,瞪大了眼睛,卻目光發散臉色鐵青,想要找椅子坐下,竟然腳步踉蹌,差點跌倒在地。而代國公胡濤則呼吸急促,臉色煞白緊咬著牙關,饒是死死撐著桌子,手中茶水已全潑在了地上。雖然表現不同,但是兩個人的神情卻來源於同一種心理——

恐懼。深入骨髓、凍結靈魂的恐懼。

李衍和胡濤都是這個時代頂了尖的人物,雖然不可能像李雪鱗那樣憑空有超前幾百上千年的理念,但是被指明了方向之後,卻也不難融會貫通。

他們倆不約而同想到的是,如果白銀能夠對紙幣發動戰爭,那麼隻要有大量黃金、或者信譽足夠良好的紙幣,是不是也能讓銀價坐上過山車?要知道,在南邊的大夏,整個經濟體係可都是建立在白花花的銀子上的。而憑借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手段,要想在短短幾年裏聚斂大筆財富做投機,也未必是天方夜譚。

河蟹社會裏,比的是誰鉗子大,這在經濟領域同樣適用。誰的儲備更充足、體係更健康,誰就能做通吃島主。尤其是在這十三世紀,還沒有破產保護一說。

兩位公爵很自然地又想深一層——如果李雪鱗將來用這法子對付大夏,造成的破壞會如何呢?稍微推想一下就知道,那簡直是災難性的,比百八十萬軍隊可怕太多太多了。軍隊的肆虐,不過也就是主要城市遭殃。而一旦郡王殿下想對名義上的頂頭上司發動貨幣戰,後果將是把大夏朝的經濟連根拔起。

把這些知識作為常識對待的李雪鱗很難體會兩位公爵的心情。其實要類比的話,郡王殿下的一番話,就好似勃列日涅夫給興高采烈打勝仗的成吉思汗看百萬噸當量氫爆視頻,然後告訴他,這玩意兒其實不算什麼,我想用的話家裏有好幾千個備著呢,威力比這大十倍的都有。

自此之後,兩位公爵在郡王殿下麵前就像脫胎換骨般,絲毫沒有了之前的架子,遇上丁點大弄不明白的,也會不恥下問,一問到底。如果李雪鱗的解釋沒能讓他們聽懂,那就會被兩人拉著袖子,非要交待清楚不可。今天沒說明白的,兩位公爵會很用心地記在本子上,第二天追著他接著問,直到刨根究底。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麵對一個破壞力堪比兆噸級核武庫的頭腦,疏忽大意就是犯罪。郡王殿下轉個念頭就有可能破壞整個帝國的經濟體係,他要是有意動點壞腦筋那還得了!李衍和胡濤雖然在李雪鱗這兒做官,但是他們真正效忠的仍然是夏帝國,是中原文明。而且從這件事開始,他們倆一直在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要想維護身後的夏帝國,悶頭在朝廷裏做事是肯定沒出路了,隻有跟在這個渤海王身邊,牢牢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拋開知識儲備隻論智商,其實李雪鱗和兩位公爵還是有些差距的。雖說隱隱猜中了一些,但他一直都沒有徹底弄明白,為什麼這兩人態度變化如此之大。不過總理大臣賣力治國總是好事。再說李雪鱗在這片土地上說一不二,就算正副總理聯手發難,他也有的是辦法處理。

喬裝成中尉軍官,在遼州城裏體察了一整天民情的李雪鱗,帶著耶律宏和阿史那哲倫回到官邸已是天黑了。商業區的嘈雜喧囂在這兒已經聽不大到,隻看得到西南兩方的夜空被燈火照得透亮。和繁華熱鬧的CBD一對比,似乎遼州城真成了個現代社會的大都市,從不同的地方看去會有不同的麵孔。和官邸毗鄰的是諸多政府部門,以及大塊大塊草坪。沉沉夜色中,燒油的路燈已經點了起來,卻不及各部門辦公樓的燈火通明。路上不時有抱著一大堆文件的官員匆匆走過,或是送公務員回宿舍區的馬車在石板路上粼粼而行。或許遼州城的商業區還比不上大夏中京,但是這兒行政區的緊張和效率卻算得上是目前的世界第一,讓人想象不到這座城市在一年多前幾乎是片廢墟。

遼州城在蘇合入侵時幾乎被拆成白地,等李雪鱗入駐之後就徹底拆成了白地——白地才好改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