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曄點點頭,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剛剛得到的消息,皇上已經下令處死建王,就在三日後。”
屋子裏陷入了一片死寂。
沈宛腦子裏混沌一片,種種情緒浮上心頭。
“父親,我想去看看。”沈宛堅定的對向了沈曄的目光,“我要親眼看著他被處死才甘心。”
沈曄眼中驀地一黯,歎息著摸了摸她的頭,“我帶你去。”
想到那天京都的老百姓大概都會去圍觀,到時候你推我攘,也許會錯過建王砍頭的那一刻,沈宛在黎明前就起了。
這是整個晚上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伸手不見五指。絳紫早早的就點亮了燭火,在明亮的燈光中,沈宛如同進行一種儀式一般,朝著沈夫人從前居住的屋子磕了三個響頭。
她換上了一般人家小廝穿的衣裳,隻不過,換成了正紅色。
絳紫和青蘿一左一右的,替她整理衣裳,彼此對視一眼,眼中都有淚花閃爍,“小姐,您要仔細看著,也幫我們看看。”沈宛扮作小廝出門,已經是非常冒險的事情,她們是丫鬟,更加不能鋌而走險,以免被人看出破綻,誤了沈家的名聲。
“放心,我一定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建王是如何被處死的。”沈宛垂在身側的手握得緊緊的,柔和的燈光落在她的臉上,有一種別樣的剛毅。
屋子外麵,黑漆漆一片,庭院中的那株老樹的枝椏在夜色中伸展著,仿佛要將天空割裂一般。
雖說夏日的清晨並不太冷,可沈宛還是打了個寒戰。
沈曄在半路上等著她。
天色太暗,乍一眼望過去,隻能看見稀稀拉拉幾道人影,沈宛也是看了好一會才發現那是沈曄,吃了一驚,”父親,您怎麼這麼早?”
她早起是為了去圍觀建王,怕占不到好位置,沈曄昨天表現的風平浪靜的,原來今天也這麼迫不及待?
“走吧。”沈曄歎了口氣,避而不答。
從得知沈夫人病故是另有原因,再到三日前得知建王將被處斬,他的心情就從來沒有平靜過。
昨晚上更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是以根本不用沈宛去等,他自己就先來侯著了。
不過,這種複雜的心情,他不知該如何向如何說明。
一路上的氣氛都很凝重,父女二人一前一後的在茫茫夜色裏行走著,相對無言的坐上了馬車。
和這京都城別的公卿之家的小姐比起來,沈宛出門的機會顯然多得多,可來來去去也不過是周家一個地方,去往菜市口的路,對於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如果不是今日的事情,也許她會有興致扒著窗戶看看風景,湊湊熱鬧,可是今日,她發覺自己甚至連開口說一句話都很艱難。
這種感覺,太過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天漸漸亮了。
在東方出現了第一抹魚肚白時,沈宛撩起車簾,下了馬車。
他們父女是最先到達菜市口的,此時這裏還是一片安靜。普通百姓因為宵禁的緣故,無法自由行走,沈曄拿出了安定侯府的名帖,才得以通行。
天地間仿佛都安靜了。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沈宛下意識的回頭,便見在晨光中,周景年一襲青色衣袍,他逆著陽光,看不清神色,一步一步的走近。
沈宛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一直到他走到了沈曄跟前,才行了個福禮:“周二公子!”便不再多話。
沈曄看他的目光更是複雜,當年他和沈夫人數次為了次女癡纏周景年的事情操心,如今小女兒已經想通,而夫人卻不會再回來。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周景年,難免會想起從前的舊事。他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輕輕頷首,算是打招呼。
周景年待他卻很恭敬,喚了聲:“世叔!”沈曄正欲接話,有個小廝模樣的人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語數句。
沈曄看了他們一眼,低聲道:“我走開一會。”便匆忙而去。
他們出來帶的人本就不多,十步開外,隻有兩個護衛守在那裏。周景年就更不必說了,獨身一人前來。
這空蕩蕩的菜市口,安靜的連一片落葉的聲音都能聽見。
兩兩相對,她和周景年還沒有熟悉到不說話也覺得自在的地步。
沈宛低著頭,看著他玉色的鞋子,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小廝打扮,剛剛那個福禮,豈非不倫不類?
“周二公子怎麼會來?”既然已經這般,沈宛索性破罐子破摔,硬著頭皮和他攀談。
“來看看建王的死法。”周景年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半點情緒。
沈宛卻聽出了弦外之音,“你很恨建王?”
周景年瞥了她一眼,半晌沒有說話。在這京都的清晨,遠處隱隱傳來推開門扉的聲音,寂靜漸漸被打破。
可沈宛還是覺得一片淒清。
她聽見周景年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許多朋友都死在了嘉峪關。”
朋友?周景年的朋友,是軍中的將士嗎?
沈宛抬頭,第一次認真的看了周景年一眼。
不得不承認,這一眼,驚豔絕絕。在晨曦的光芒中,少年的麵龐精致,完美,找不到半點瑕疵。
仿佛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這樣的人,似乎生來就生活在雲端,不染塵埃,受萬人仰慕。
“你長得挺好看的。”沈宛忽然笑了笑,目光卻很平靜,“尤其是此刻,怎麼說呢,動人心魄。”
這算不算是徹底的釋然?時至今日,她終於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以欣賞的目光來看眼前這個男人。
周景年微低著頭,凝視著她的雙眼。
沈宛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仿佛流淌著淺淺的光華。
他有片刻迷眩,然而也不過一瞬間,又恢複了冷靜,“沈二小姐謬讚了。”
沈宛當然知道自己說的話不妥,被別人聽見,也許會批判個千百回。可是今日,她就想任性這麼一次。這也許是由於她跌宕起伏的心境,讓她失去了平日的理智。
“你不必謙虛。”沈宛有些躁動,這讓她幾乎口不擇言,“以你的容貌,想來受過不少誇獎。喏,萬人矚目,大抵就是這樣的了。”
周景年眉頭微皺。
沈宛卻毫不在意,她又說了一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容貌與生俱來,於你而言,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