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連珠隻和她請了幾天的假。
這鞋是新做的,布緞也是沈宛不久前才賞的,馬連珠必是日以繼日,才趕出了這麼一雙鞋。
如果是單純的為了感謝沈宛的照料,不必這樣著急。況且大可以離開的時候,當麵將鞋子交給沈宛。
如今卻隻留下了一條字條托淺碧轉交,分明就是不打算回來。可馬家已經家破人亡,她的親戚自身都難保,又怎麼會收留她。而且,即便是要離開沈家,隻要和沈宛說一聲,她必定會放她走的。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簽下死契,沈宛本著救人救到底的心情,才和她簽了賣身契的。
念頭在沈宛心裏打了個幾個轉,暗叫一聲不好,忙喚過青蘿,急急吩咐:“你去找幾個人,去馬家和於家看看,馬連珠回去了沒有。”她能去的地方就隻有這麼兩個。而且還收了沈宛四十兩銀子,一定會先回於家將銀子送到老倆口手裏的。關於她的人品,沈宛還是深信不疑的。
綠蘿見她臉色不好,心知出了大事,急急忙忙就跑出去找了幾個靈活的婆子,吩咐了一番,親眼看著她們出了門。
旁人也許還不知道前因後果,絳紫卻是看了全程的,她的眉頭緊緊擰了起來,“小姐,您是覺得她會做傻事嗎?”
沈宛歎了口氣,點點頭,“那天她跪在我麵前磕頭,就已經是不要命的架勢了。我被嚇得稀裏糊塗的,見她這些日子正漸漸恢複,還以為她終於想開了,這才準了她出府,如果出了什麼事......”當初是沈宛救了她,自然希望她日後的日子能過得好,至少,能好好活下去。
“如果她真的尋了短見,那不僅僅是辜負了小姐您的一番苦心,也辜負了這麼多日我們對她的教導了。”絳紫咬咬牙,“當初她父親為了保住她,賠上了性命。她可是馬家唯一的血脈,怎能如此糊塗!更不必說進府以後,您待她寬和有加,我們幾個也手把手的帶著她......”絳紫急的眼睛都紅了,“做人可不能這樣!”
雖然嘴裏都是譴責的話,可心裏,到底還是著急的吧。
一時間,沈宛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可是,她並不後悔告訴馬連珠這個事實。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在漫長的日子裏等待一個永遠不會歸來的人,不如從一開始,就打碎這個期待。盡管得知真相的時候,會痛苦難當,可在那漫長寂寥的日子裏,賭上自己最好的年華,等待一個死去的人,才是最大的殘忍。沈宛怎能看著一個正當年華的少女,擁有如此殘酷的人生?
況且,她早晚都會知道的,不如就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知道這個消息好了。
綠蘿看著婆子出了門,折返回來後,見絳紫急得麵紅耳赤的,靜靜發了一會呆,突然說道:“當初我被秋雲刺傷,以為自己就要死了,那個時候,想起了很多事情。後來醒來的時候,想著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好死不如賴活著,況且如今我服侍著小姐,每個月都有月銀,家裏人也以我為榮,這日子也看得到盼頭......”她說著,眼眶微紅,“從前我繼母容不得我,把我賣到府上來,我爹不聞不問,管教嬤嬤一個不對就劈頭蓋臉的罵我,我也起過不活了的念頭......”
她掏出帕子,擦幹了眼淚,長長的歎了口氣:“仔細想一想,就像小姐說的那樣,天無絕人之路!”
她家裏的事情,絳紫最清楚不過,聞言沉默了半晌,捏捏她的手,歎息著搖了搖頭。
沈宛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在現代的時候,她也經曆了很多事情,每次都以為是人生最低穀,可哪一次不是自己和著血淚爬起來?人啊,就不該期待會有救世主,也不該期待會有人向你伸出援手。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幫扶一把,那是雪中送炭,是意外之喜,卻不是別人必須要盡的義務。
說到底,一切都隻能靠自己。人生這條路,漫長而艱辛,每個人都不僅僅為了自己而活。
馬連珠,一時半會,也許想不過來這一點吧?
想到了從前那些不快,沈宛心裏亂亂的,早膳隻吃了半個饅頭。“這盆粥你們分了吧。”都是上好的粳米做的,浪費了可惜。幾個丫鬟應了一聲,就著剩下的醬菜喝了一碗粥,綠蘿見她神色懨懨的,知道她惦記著馬連珠的事情,一連出去打探了好幾趟,可一直到正午,幾個婆子也沒有回來。
綠蘿就有些著急,拉著淺碧說悄悄話:“之前馬姑娘可有不對勁的地方?”
淺碧也是個機靈的,想了想,道:“開始那幾天,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裏哭,我安慰了幾次,後來她就不哭了。我隻當是日子過去了,她也慢慢想通了。這幾天人也開朗了起來,還和以前一樣,能和我們說說笑笑的,隻是晚上會連夜做鞋子,說為了感謝小姐的恩德,要自己做一雙鞋子奉給小姐。”
說到這裏,她有些愧疚的垂下了眼,“是我大意了,沒有想到那上麵去。”
綠蘿搖搖頭,“不是你的錯。”歎道:“說起來,我們和馬姑娘雖說在一個屋簷下這些日子,彼此倒也相熟,可畢竟認識的時間不久,對她的性子也不太了解,她不顯山不露水的,你又如何能知道內情?”有一句話,她也沒好意思說。她們這些人,都是丫鬟,整日裏該琢磨的是小姐的心思,看臉色也是看小姐的臉色,沒有誰會閑得發慌去研究別人的心思。
淺碧卻有些擔心的握住了她的手,“她不會出什麼事吧?”
“暫且還不知道。”綠蘿神色複雜,“如果她真的想不開,尋了短見,我隻會瞧不起她。”這世上比她不幸的人多了去了,至少她還遇到了小姐,有個遮身之所,有一口飽飯吃,尤其是家變之後,能夠體麵的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
淺碧眼中一黯,說不出話來。
到了晚上,派出去的婆子才趕在宵禁前回來,綠蘿守在門口迎接她們,見勢忙問:“可見到馬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