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雲見那人神情外貌,頗與自己父親相似,因而不知不覺念出了這幾句詩。此時聽那人問起,這才驚覺:“哎喲不好,我怎麼能說出這首詩呢。”
原來此詩是晉朝名士陶潛所做,其時劉裕逼晉恭帝禪位,篡晉稱宋,改元永初,便與本朝相似。建文朝仁厚寬宏,減賦重文,大改太祖以來的用政剛猛暴戾,頗得天下士子擁戴。自己吟的這首詩雖是前人所做,卻暗合今時朝局,實是大大的犯忌,見那人一副書生打扮,豈能不知。何況自己真情流露,就算他不知,也必有懷疑,一時手足無措,頗覺尷尬,康睿見狀道:“這位是雲非雲兄弟,我剛剛結識的新朋友,他為人慷慨仗義,見識卓爾不凡,聽聞前輩風采,極是仰慕,特來拜見呢。”風吹雲忙躬身一揖道:“在下雲非,見過前輩。”趁機悄悄擦去了眼角淚水。
醉前輩看了看他,目光閃爍,哈哈一笑道:“我哪裏是什麼前輩了,隻不過是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老酒蟲而已。”轉過了頭向康睿道:“怎麼,你真的要我自己去取麼?”康睿雙目一翻,仰首向天,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醉前輩呼了一口氣,吹得嘴上的胡子翹了起來。風吹雲見醉前輩不再理會自己,暗暗鬆了一口氣,但看二人神態,卻一時摸不著頭腦。
忽然,醉前輩嘻嘻一笑,反手在身後一摸,提出一個酒囊來,笑道:“那也好,我的酒你也別想喝了。”拔開酒囊,口中歎道:“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唉,這可是兩百年前陸放翁曾嚐過的陸府家釀美酒啊。”就著皮囊喝了一口,嘖嘖有聲。康睿忍不住看了看他,喉結動了兩動,道:“罷罷罷,我的酒也取了出來吧。”說著跳入坑中,好一陣才出來,隻見他手中也提著一個小小的酒壺,醉前輩笑道:“你為了掩飾酒香,不惜在上麵鋪上羊糞,想必這坑中也裝著什麼厲害機關等著老酒蟲我上當受騙吧。”康睿哈哈一笑道:“都被你識破了,不說也罷。”說著舉起了手中的酒壺,肅容正色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這壺酒,是前朝烈士,信國公文丞相的家釀,唉,可惜,丞相舍生取義,文家家破人亡,便連這酒,也隻剩得這一壺了。”醉前輩聞言動容,竟撲通一聲跪下,對著那壺酒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道:“你贏了,這壺酒世間絕無僅有,別說喝了,就是看上一眼,那也是極大的福分。”
風吹雲越看越奇,這老前輩果然行為奇特,先前還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這時說到酒頓時精神抖擻。康睿也自是不遑多讓,隻是不知他二人從何處弄得這百年老酒。
隻見醉前輩歎了口氣,又從身上摸出一個酒囊,道:“我本來頗具信心,就算陸家酒勝不了你,我這袋酒,也足可鎮得住,但現下看來,世上恐怕再也沒有一種酒能勝得過你手中的千古第一賢臣酒了。”語氣頗含感慨。
康睿聞言,向手中的酒壺看了一眼道:“聞聽前輩高論,康睿又長了一層見識。”把那壺酒放在灶台上,也跪下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道:“文丞相乃天下第一英雄,晚輩無知,剛才居然把您的酒放在一堆牛羊糞下,實在是大大的不敬。”提起手來啪啪給了自己兩個耳光。風吹雲見狀,想起自己幼時曾讀過的正氣歌,心中豪情頓生,也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個頭,道:“晚輩並不好酒,也不知這酒的好處,但丞相風骨,永存後世,垂範來者,晚輩雖是山野小子,卻也仰慕高節,佩服萬分。”
康睿與風吹雲相攙而起,對視一笑,頓生莫逆之感。醉前輩看了風吹雲一眼並不說話。康睿拿起那壺酒,又看了看,問醉前輩道:“前輩這第二袋酒又有何來曆?”
醉前輩哈哈一笑道:“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如單論風情,你我先前的兩壺酒都比不上這一壺,隻因它是前朝第一奇女子易安居士手釀,到如今,已堪堪三百年了,嗬嗬。”“是嗎?”康睿喜形於色,登時便忍不住想要搶過來一看,回頭見風吹雲一臉茫然,便解釋道:“但凡醇酒,都以百年以上為佳,雖是年月越陳越好,但如若過了三四百年,那便反而不美了。”風吹雲道:“那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