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剛過,隨著山崩地裂一聲驚悚的巨響,數百斤黑火藥在瞬間噴發出駭人的能量,一根遮天蔽日的巨大煙柱直衝雲霄,磚屑瓦礫及守軍殘缺不全的軀幹肢體像豪雨漫空灑落。待到煙霧散盡,赫然可見六朝古都的堅厚城牆,被爆炸轟塌了一個寬約二十幾丈的缺口……

草莽出身的驍將朱洪章率先帶領所部衝入城裏!

慘烈的江寧巷戰隨即以拉鋸和肉搏的形式展開。

長毛將士渾不懼死,糾集力量朝缺口處發起一次又一次的反擊,均被官軍的火槍大炮擊退。名聞天下的湘軍悍勇嚎叫著蜂擁而入,瘋狂地毀滅他們所能見到的所有活物。而守城的長毛也體現出令人敬重的頑強及堅韌,大罐的火油火藥朝湘軍隊列丟下來,迅速騰起一片煙濤火海;城牆、鍾樓、民宅屋頂此刻化為一座座墳場,大片大片地吞噬著官軍的生命。攻守雙方用火器、刀槍、棍棒、磚石乃至於拳頭牙齒相互攻擊著,幾乎每一條街道、每一處院落甚至每一寸土地,都曆經反複爭奪,個別軍事要點幾個時辰內數度易手!

黃昏時分,落日殘陽呈現殷紅的血色,輝映著浸泡在殺戮、死亡與血海裏的古都。

湘軍精銳擊破守敵的節節抵抗,分四路殺進城市中心地帶。朱洪章、王遠和等將領由垮塌城牆的太平門附近,直趨太平天國的中樞“天王府”;劉連捷張詩日所部從台城出發,同朱南桂等隱伏於地道裏伏兵合兵一處,攻陷神策門之後一路鏖戰,最終占領獅子山並奪取儀鳳門;左路羅朝雲趙河清的勁銳子弟八千餘眾,自內城舊址會攻通濟門;蕭孚泗和熊登武的部眾則兵分數路奪取攻占了朝陽門及洪武門……

夜幕降臨,一名太平軍小頭目手捂腹部踉蹌行走,堅持一箭地左右,他脫力不支地垂下了兩臂,略顯突脹的肚皮血流如注,突然間就像打開的城門從中裂開,一大串大腸小腸離離瀝瀝掉到了地上,那小頭目又拖著自己的內髒向前爬行數尺,這才氣絕身亡。

另外一條古巷尖叫著竄出幾名花季少女,幾乎個個一絲不掛,白晃晃的大腿內側流淌著暗色的血,顯然剛剛遭到一群官軍的蹂 躪。迎麵恰巧跑來幾位手執火把縱燒民居的士兵,發現少女後,立刻淫笑著圍攏上前。於是剛承受身體重創的不幸女孩們,又要再度經受瘋狂的摧 殘……

混戰的槍炮聲漸趨稀落。

古城石板路旁的大樹上下突然響起蟬聲與蛙鳴,為這座悲愴的城市,平添了一絲不合時宜及不可思議的生機。

太平天國部隊大規模有組織的阻擊,實際上已經土崩瓦解。

太平軍方麵,官銜相當於總司令的“掌率“陳玉成早在一年前被俘就義。天軍殘存主力,在忠王兼副掌率李秀成的帶領下且戰且退,倚仗著清涼山的險要地勢勉力苦戰。

此時湘軍精神領袖曾國藩端坐於中軍大帳靜候捷報,湘軍名宿胡林翼統禦強大的水軍封鎖了全部水路,潰散的長毛軍士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酉時三刻,城裏到處是亂無頭緒的潰兵和契婦將雛的逃難百姓。江南提督黃翼升率許雲發等水師各營強突中關攔江磯石要塞,戰船順流而下橫掃濱江守敵,乘勝奪取了水西、旱西兩座城門,徹底紮緊了守軍突圍的最後一道籬笆!

深夜,朱洪章的人馬全殲城北長毛軍,進抵與“天王府”相隔兩個街巷的太平路,素以足智多謀著稱的沈鴻賓則提兵於偽聖殿東側設伏,以防府內的逆匪逞困獸之勇冒險流竄。

果不其然!從偽殿南門明火執仗衝出千餘人馬,執軍器火槍沿民房街巷竄逃。各湘軍將領聞訊由四麵八方合圍絞殺,當場斃敵七百餘眾,奪得天王府“頒詔”玉璽二方,及純金打造的“天王”洪秀全專屬金印一方,寬約七寸……

亥時更尾,忠王李秀成采用聲東擊西之計,遣派2000多名天軍佯攻旱西門,成功吸引了官軍注意力,並調動已於龍廣山收隊集結休整的湘軍主力,撲向了旱西門方向。而李秀成本人則乘機親率1200餘親信精銳,掩護著故天王洪秀全的承嗣——太平天國幼天王洪天福貴,冒著槍林彈雨強行突破太平門,朝著城郊孝陵衛、定林鎮方向撤退。

忠王李秀成這年大約三十五六歲,正處於一個男人年富力強的黃金時段。據英國人A.F.Lindley所著《太平天國革命親曆記》裏的描述,李秀成“他的外貌是引人注意的、富於表情的、好看的,雖然不算美,如果照中國人的觀點來看;它略為帶些歐洲人的形象。他的鼻子較普通中國人稍直;嘴是小的,幾乎近於仟巧,配著他那嘴巴的形狀和輪廓分明的嘴唇,表現出絕大的勇氣和決心……”

“天京事變”後翼王石達開負氣領兵出走,已於一年前在四川大渡河畔全軍覆沒;而英王陳玉成也已殉難。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運動的軍事指揮,就僅剩下一個忠王李秀成獨撐大局。

本來李秀成是完全可以避免身陷孤城的。

兩年前清妖頭曾國藩兵鋒迫近天京,李秀成響應天王洪秀全的召喚,率領六十萬大軍回師勤王,同湘軍主力大戰46日,可惜結果功虧一簣……即便是他手下十三王紛紛倒戈投降、蘇浙豐饒沃土相繼落入清妖之手,李秀成其實也還有回旋的餘地——當時他堂弟侍王李世賢手底下兵多糧足,建議他赴溧陽自立山頭另謀發展。

李秀成回書言辭拒絕。

這,其實是他個人最後一次活命的機會!

此後李秀成單人孤騎回到天京,一邊著手收拾殘局,一邊接受了天王洪秀全臨終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