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正在熱壓翻新輪胎的冬梅被科長派人叫到了辦公室。
科長很熱情,給冬梅端茶倒水的。
寒暄了幾句,科長就切入正題,說自己的兒子中專畢業(當時的中專就相當於現在的一本),文武雙全,而且跟自己一樣相貌堂堂。
冬梅麵紅耳赤,像挨批評一樣低著頭站在科長的辦公桌前。
科長說著就喊人把兒子叫了進來,並且當著兒子的麵問冬梅是否願意同兒子戀愛,然後結婚。
當時隻有十九歲的冬梅被問的啞口無言,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科長心想自己家的條件好,而且又是職務之便,況且自己的兒子又帥又高(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高富帥),就滿懷信心的等待著冬梅肯定的答複。
可寂靜了三分鍾,冬梅始終閉口不言。
當科長準備再次詢問的時候,冬梅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兩隻手攥成拳頭,揉著雙眼,哭個不停。
科長嚇壞了,趕忙解釋說我又不是黃世仁,強娶豪奪,你要是不從,我也不會逼你。
從科長辦公室走出來的冬梅,哭紅了雙眼,眼淚在白皙的臉蛋上劃過的淚痕左一道,右一道,清晰可見。
和冬梅一起熱壓翻新輪胎的女工小蘭看到冬梅哭紅的雙眼,心裏不解的想,她工作勤快認真,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領導為什麼還要訓冬梅。
從冬梅郵寄到家裏的信封裏,冬梅媽看到了科長兒子的照片。
冬梅媽把照片拿到冬梅爸跟前,笑了笑說:“你瞧人家城裏人的孩子,多洋氣,濃眉大眼的,到底和咱們土老帽不一樣。”
冬梅爸是尹家村的村長,正在寫材料,看都沒看一眼照片就說:“城裏人在工廠裏上班,不曬太陽,不和土地打交道,當然白,當然淨。”
冬梅媽拿著照片圍繞著冬梅爸寫字的桌子轉了兩圈,把照片攥在手裏說:“你說,要是冬梅把戶口落在城裏,吃上商品糧該多好。”
冬梅爸把手裏寫的東西停了下來,頓了頓,然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瞥了冬梅媽一眼說:“你要說啥就直說,別在繞圈子了。我還忙著寫東西。”
冬梅媽一看冬梅爸停了下來,就直說:“我看咱把冬梅和衛國定的娃娃親退了算了,讓冬梅去城裏找婆家去。”
冬梅爸是老紅軍,老黨員,參加過淮海戰役,性格非常耿直,他拍了一下桌子說:“定了的事情,怎麼說退就退,還有個規矩沒?你去退嗎?”
冬梅媽往後退了一步,看著冬梅爸的眼睛說:“我退就我退,當初定娃娃親的時候,衛國媽給了咱五十塊錢定錢,明個我就拿上錢去崔家村找衛國他爸媽退了去。”
冬梅爸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徑直站了起來,把雙手背在身後,在房子裏麵踱著步子說:“給女子定了婚的,現在又退,這不是胡鬧嗎?你讓我村長的臉往哪裏擱?”
冬梅媽一聽麵子,一下子氣衝到了腦門上,順手把係在腰間的圍裙解下,飯都不作了,衝著冬梅爸喊:“你就知道臉和麵子,是你的臉麵重要還是孩子的前程重要,衛國的個子和相貌就暫且不說了,你忍心冬梅跟著衛國在家種一輩子地?”
冬梅媽的聲音大,冬梅爸的聲音更大:“種一輩子地咋了,你知道科長兒子的底細不,那種公子哥,我把女兒給了他我還不放心,婚姻這事寧可低就也不能高攀,咱不是商品糧就找個不是商品糧的還踏實,穩妥。”
冬梅媽拗不過冬梅爸,就掀開房子的門簾出去走了。
冬梅收到父親的來信。
父親在信中叮囑她說,雖然剛從農村進城,涉世之初,初來乍到,但作為一名光榮的工人階級,要深知自己肩負祖國建設四個現代化的重任,作為第三世界的人民,我們工農階級一定要聯合起來,發揚黨的光榮業績和偉大傳統,自力更生,艱苦奮鬥,迎著改革開放的春風,為國家,為社會,為人民,盡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最後,才告訴她,婚姻講究個門當戶對,咱們不吃商品糧,就找個農業戶口的就行了,找下商品糧,時間久了,人家會瞧不起咱,婚姻也會不幸福。
冬梅是個乖孩子,很聽父母的話。
她知道自己隻是廠子裏的臨時工,最終有一天會被辭掉,然後回家像自己的父母一樣,種一輩子莊稼的。所以她打心底就形成了潛意識,婚姻一定要門當戶對,絕對不找吃商品糧的,這樣婚後夫妻才能相敬如賓,才能平起平坐。
可是讓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和自己定了娃娃親的土老帽崔衛國,卻突然有一天成了吃商品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