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沉默著,腦中一片空白。
“你還是不後悔殺了他,難道不是嗎?”
“我說不好……不要問我這種問題。”
“好。那我告訴,我沒有後悔。我沒有後悔帶你出來,也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當時的不擇手段,更加沒有對那個死去的老頭兒有一點點的愧疚。某種程度來說,我比你還要惡劣得多吧?真正想忤逆世間基本倫理道德的人,是我。”
“……抱歉。”
“沒關係。那是我自己選擇的,你用不著說什麼抱歉。即便是到現在和你坦誠地談論這些,我也不覺著後悔……可是有時我還是會有點難過,我救的人是誰?我本來是想救自己的……可卻好像害了你,也毀了自己唯一的一線希望……可能在知道這件事後抱著坐視不管的態度,我就永遠不會知道最後的這張底牌沒用了……希望總是渺茫的,這話真是不假。隻要不去實踐就能照樣變成一種半永久性的激勵,一去碰就完蛋了。結果,隻要你一天不得到救贖,我就隻能還是一個人。”
“……對不起。”林君捂著額頭,不看他。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對他道歉。
“沒關係。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我還是沒後悔。有句話……這時說出來也沒關係吧。以前有的是機會,可我不想說。恐怕這會兒剛好就是最好的方式……那是我自始至終都很想明確地讓你知道的一句話。”
“什麼話?”
“萬歲爺,這輩子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事到如今,都早已離開了,卻說什麼遇見……有水滲入了指縫,林君的身子向後靠著,一動不動地溺在黑暗之中。
“這樣……太自私了。”林君緩慢地說,他看到在那黑暗中有了一道光。是微弱的,堅韌的光。“你不是他……你終歸不是他。如若……我得到救贖了,你呢?他呢?擅自離開……擅自離開不去等那一天的他怎麼辦?”
“沒關係。”
林君恍然發現,似乎很多年來,這個人總是在重複這三個字。沒關係,沒事,不要緊。真的如此嗎?
太晚了,太遲了……
“我沒關係。”畫像笑嗬嗬地又說了一遍。“沒關係的。我不是不等這一天,是有點等不及,也害怕等不到而已……在那時,你也發現了吧?發現了死亡有多可怕……一個人完完全全的消失,那麼長的時間,幾十年生存過來的痕跡都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最後連一絲存在的證明都沒有了……就連殺人者在歲月的磨蝕中都能漸漸忘記被自己殺掉的人的模樣,甚至連殺過人這回事都會因刻意回避或本就無罪惡感而導致逐漸淡忘。再沒比這更可怕的了。什麼雖死猶生,永垂不朽,根本就是扯淡。”
“永垂不朽?”
“活著的人們會記得你,會想起你,可在他們死後呢?我不喜歡什麼流芳百世,那對個人自身毫無裨益。”
“……你想太多了。”林君不得不說道,他幾乎都聽不太懂了。
“以前我還想過,能死在重要的人之前,是一種幸福。因為不必麵對失去……可到頭來,我發現自己還是寧可死在最後麵,這樣就可以算作是一直擁有了……你不覺得,要是自己先走一步,那不就和不得不鬆手的失去沒什麼區別嗎?”
“我……不知道。”林君老實地說,他從沒想過這些,即便知道死亡其實離人們很近。
“我沒辦法忍受自己會變成被遺忘的,消失的,不存在的人……讓我最為害怕的,就是這種死亡。若是能變成一開始就不存在,或許我還能認命地接受下來。可這種消失卻和一開始就不存在完全不同。盡管對活著的人來說,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是不可能管得了這些後事的。人生路漫漫呐……活人要忙的事太多了,死人會被遺忘這種慣例在所難免。沒辦法,無可厚非。雖然太過杞人憂天了,但活著的人,但活著的我,就是在活著的時候意識到這點後,那種曾經存在卻不會被任何人所記得的感覺……真的很可怕啊……”
“……我不敢保證我死後還會記得你,但活著的時候沒問題。”
“是嗎?”
“你不相信?”
“我相信你。因為你也知道那種感覺。”
這個相信的理由……林君忽然有點欲哭無淚的衝動。他真的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麼,還想做什麼了。幹脆,就這樣放任自流,遲早有天會走向……在這家夥離開後,他想尋求的末路,難道就是死亡嗎?什麼叫做最好能說一句這輩子過得真幸福……每個人都會有這樣奢侈的念頭吧?連滿身汙穢的他也不例外,還妄圖……
是的。不想再一次的忘記誰的存在,哪怕以後隻有一瞬間,也不想忘記。
“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林君艱澀地說道,無可奈何地看著他。他怔了下,然後平和地笑了。
“嗯……謝謝。”
這是在那個人的臉上,林君所從未見過的笑容。一點都不驕縱張狂,一點都不頑劣不堪,沒有半點心機夾雜在其中……這笑容可以拯救他,也許也可以拯救……
“對不起,我用的方法太惡質了。”畫像突然說道,眼睛瞥向了那把曾經飄著緋紅的手術刀。“我想讓自己的記憶鮮明些,也想讓你能盡快理解我的話……我隻是,受不了自己在這個本可以永恒的世界裏獨自一個人離消失越來越近……”
“我知道……”已經知道了。
“抱歉了,哥們。”他躬下身,大力地拍了拍林君的臂膀。“我和你一樣的,我們誰都不願意再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對吧?”
“是你的話,沒關係。”林君輕笑著說,一把用指尖抹下那零星一點的水漬,坦然地看著他。
“嗬……我也這麼覺得……”畫像自信滿滿地笑了下,但接著,他轉而讓目光滯留在那把小刀上。“你隻帶來了這個?我的鯉魚王呢?”
果然問了……林君搖搖頭。“不是在水泥裏變成化石了,就是和你一起變成浮雲蒸發了。”
“浮雲……這比喻不錯。”歎罷,畫像又想了想,豎起一手指頭指著自己。“我現在算二次元的東西吧?要是能一直保持如此,好像真的能隨風飄哩……”
“可惜你隻能存在於這個院子裏。”可惜?林君拿不準。
“那是什麼東西?”
“……你說這個?”
林君這時才想起手裏還有的那張“廢卡”。這張卡本來是在藏人那裏,但後來藏人還是把這個交給了他,似乎是認定,由他拿著會比較好。脆弱這東西,有時真是無論情願與否都會顯而易見。
“嘿……好稀奇。”畫像接過廢卡,發出喃喃聲。“全灰色的卡片,這是什麼東西?”
“這話應該我問你。”林君隻能說道,“這張卡片不是從你那給藏人的嗎?你在……離家出走前扔到他信箱的。”
“……啊?”畫像明顯愣了下。“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哦……”
“你啊……”
“想起來啦。是有這麼回事。”畫像不好意思地笑笑,一邊把那張卡片在手中旋轉擺弄著。“這張卡是我最後換的道具呢……隻用了幾次就被冠上超能力者之名,一下就用不了了。等我放棄任務再拿出書來,它就已經變成這副德性了。我想應該是那個道具才是……老實說,那會兒時間排得太緊,我沒細查。”
“什麼道具?”
“○×對錯占卜器。”
“啥?”林君有點懵。
“是22世紀的四次元道具哦!”畫像興致勃勃地說,“藏人的書裏沒有那年代的東西吧?那這張灰色的卡果然就是那個占卜器了。這玩意兒Gain化出來是兩個模具,圓圈代表對,叉代表錯。它可以用對錯回答任意問題,隻是首要條件是發問人腦中必須已經有一定對錯根據了。要是沒辦法用對錯一概而論,它也會沒反應。總的來說……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