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幕 翡翠森林緋紅的花(1 / 3)

“這倆東西行嗎?”

沒有完全被幻出來,林君就先開口問道。但當他可以睜開眼睛並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林君卻失去了聲音,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真的已經瘋了……

他——畫像,肯定是畫像。那畫像的臉上盡是空洞的笑容,眼中還攜帶了幾分陌生的殘酷。他把玩著那把本應該落在林君手上的陶瓷刀,然後用它……劃開了自己的手掌心。也許這樣,應該就會有鮮血滴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滲入泥土裏,再沁入心裏。

“……你在做什麼?!”林君難以置信地猛衝過去,一把將刀奪了過來。

“這是本尊曾經做過的事呀,我隻不過是在回憶。”畫像嘿嘿地笑起來,無動於衷地任林君將那刀拿走。同時,也清楚地看到了那道傷口沒有鮮血的溢出。這隻能說明,他,終究隻是一張紙。

“到底是怎麼回事?”林君緊跟著又禁不住爆了句粗口,他甚至想上去踹那混賬東西兩腳。

“想活著,隻是想活著罷了。”畫像輕鬆隨意地說道,摩挲著手指,還撫了撫掌心上的裂縫。“這把刀曾經殺過人,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你還記得嗎?這讓我開始對死亡感到恐懼。”

“你瘋了吧?你剛才的行為隻會讓你自己死掉,還恐懼?”林君壓著怒氣低吼道,他越來越弄不清眼前的事態了。

“怎麼會呢,這種小傷,這種疼痛,隻會讓我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你常這麼做?”

“哎,絕對不‘常’。就算是死不了的小傷,也還是會痛嘛……嘖嘖,真想不到,就算是紙做的竟然也會覺著痛……我得小心點了。不管是身為畫像的我還是畫像本身,都隻是一張無辜的紙,弄壞了你就沒辦法繼續問你想知道的事了,我想小白龍也不會再畫給你了吧。唉……嗬嗬,別這麼看著我,你應該也有過這種感覺吧?比如,這裏……”

刹那間,周圍的環境變了。

蒼翠的叢林,高大的喬木,涼爽的樹蔭。萬物皆是無比繁盛地生長著。明亮的太陽隻能順著樹葉間那很小很小的縫隙照射下來,將零星燦爛的陽光灑在人的臉上。這裏很幽靜,且氣候怡人,這裏是……

“我當時就在這個森林裏,殺了58號。”

“……你還在對那件事耿耿於懷?”

“不,我並不後悔殺了他。如果我當時不殺了他,很可能早就會被他或別人殺死了。但是,死亡,真的很可怕吧……你也看到了,他一直在拚命掙紮,即使在最後也一樣。明知道就算他衝過來把我殺了你也不會放過他,可他還是想把我殺掉。因為他和我一樣,都知道就算現在不去殺人,到頭來還是會被61號或是別人殺了。既然橫豎都是死,就理所當然地會想到搏一把,甚至不惜變得盲目愚蠢。”

“……你怎麼會這麼想?”

“是恐懼。萬歲爺,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心髒衰竭,我早就知道了。”

像是有風。穿過林間,輕輕撫著他。他捂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想些什麼,又想是什麼都沒想。隻是默默地站著,放棄了一切,任由自生自滅。

“那又不是什麼必死無疑的問題……你搞什麼啊?”林君開始懷疑這個人是不是記憶中那個常把長命百歲掛在嘴邊的不良天才。

“我……的身體有多差你是知道的。”畫像用拇指在胸口上劃了一下,又看了看天。“還有過因為中風半身不遂地癱了一年多的經曆……也因此得了一定程度的失語症。舌頭麻痹到很多音都發不出來,吃什麼東西都沒有味道,甚至連喝水都要人幫助,就那也無法好好的喝下去……比死還不如。”

……開玩笑……的吧。

“就是這樣。所以我……很害怕啊……很害怕會看不到東西,會站不起來,會吃不了東西,會聽不見,會死掉……”

“……中風?那……那不是老年人?”林君好似試圖在對那一派胡言據理力爭,可話到嘴邊是忍不住的結巴。

“那隻是你以為。”畫像淒然地笑著,卻沒有一絲責難或怨恨。“我以前也是……事實上就是被我撞上了。結果還讓我怕得要死……但有時,我又會想,還不如趕快死掉算了。與其像個孬種一樣沒完沒了的擔驚受怕,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隻是我沒那個膽量,我太貪戀活著的感覺了……你知道嗎?當你把奧格開的藥拿給我看時,我差點就昏過去了。”

“……那是什麼藥?”

“放心啦,不是毒藥。我隻是說我一看到藥,就會想到生病,生病就會死掉,就會理所當然地很害怕了。哈哈,是連鎖反應呢?我才發現……”

沒心沒肺的王八蛋……是自己吧。林君仰麵看著蔥鬱的枝葉,一屁股坐了下來。地上的潮氣很快圍了上來,他卻感覺不到冰涼。這麼大一片森林……這家夥,一直都是一個人站在這裏嗎?

“不過我也知道,這是我太極端的關係。想法太過激了。有些人不生病還會出各種天災人禍掛掉呢,比如你呀,車禍,哈哈……嗯,你說的對。那又不是真的沒得救的問題。可我也……實在是太害怕那種事了……假裝可以坦然理性地對生死侃侃而談,假裝大大方方地充分享受每一天,這樣即便不知什麼時候會死亡,也隨時都能無愧於此生……最好還能在那刻來臨時說上一句我這輩子過得真幸福之類的蠢話……我原本是想這樣的。”

“……你親手奪取了一個生命,讓你發現想要正色麵對死亡,還是很困難……是嗎?”

“對。萬歲爺,你把父親殺死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吧?”

誰?

“不……”

“想否認?算啦……這裏就我們倆嘛。雖然我當時沒問你,可那些記錄我全看過了……就憑裏麵那短短幾行的目擊證詞,任誰都能做下判決。況且我住你那兒那麼久也沒見著他,你家那個凶神惡煞的老頭兒又不是雲遊僧人,怎麼可能會一去不複還?你也從來不像是有當他還活著的感覺……那件事,是真的吧?”

不……

“是你把他從山上推下去的,有人看到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換個說法好了,是你‘失手把他碰下去’的……或者,是你‘在和他對練時失手把他打下去’的,如何?”

“無所謂,你到底想說什麼?”林君又複問了一遍,他察覺到自己剛剛被掏空的內髒現在都回來了,還順帶著把他重重地墜在了地底。

“讓我來猜猜原因好了。你討厭被他束縛著,去學那些你根本不想學的東西,做你根本不想做的事。也討厭他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把老婆給放棄了,害你一直沒有媽媽,對嗎?後來甚至還讓你無可奈何地把親生母親的樣子都給忘記了……這個理由足夠憎恨了。足夠讓你和他多年摩擦過來的最後一點親情也蕩然無存了。你恨不得他死,對嗎?”

“……我不否認。”

他在笑,像看著一個被剝到**裸地遊街示眾的小醜。

“所以我好像還看到屍檢報告上說……嗬嗬,總之,究竟他的頸骨是摔斷的還是在那之前就斷了的,已經被燒掉的屍體和連存檔都沒有一個的案底恐怕沒辦法證明哩……”

“那又怎樣……”

“感謝你的不否認。我曾經還竭力讓自己不去那麼想過,卻還是兀自下了判定。我替本尊謝謝你……盡管我不知道這個新發現有沒機會讓本尊知道。”

“那又怎樣?我不想否認我犯下的罪,雖然最終還是如你所願的,我出來了,逃避了,默不作聲了。”

“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不僅出來了,還打定主意要為了我賠上了你剩餘的人生。帶著對另一個人的負罪感……你知道嗎?在我動手殺了人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要比被殺的人還可怕……好了,不說這個。我其實想說的隻是,你後悔過嗎?你後悔殺了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