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歉。”三島停頓了一下,但很快就繼續前進了,同時飽含歉意地解釋著,“好像是手電的燈泡壞了。不過別擔心!隻要冷靜下來繼續向上爬就沒問題!還、還有……這附近漏了好多油,非常滑,請小心一點!”
油嗎……腥臭無比的氣味迎麵撲來,如此熟悉。藏人禁不住吐出一氣,微微屏住了呼吸。每一次緩慢地吸氣都像是遭受酷刑一般。而每移動一寸,粘稠的液體便會毫不吝嗇沾染至全身,覆蓋在手背上。在這種情況下,清涼提神的人丹似乎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了。
繼續前行,一點點被空氣冷卻了又化成薄膜的東西糾纏在指尖。用力一甩,試圖拋開它,卻反而變本加厲地引過來了一大串。不自覺地顫了一下,藏人隻覺胃中有些翻騰,盡管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就習以為常了。藏人一直堅信,所謂天災,就是唯一能懲罰人禍的事物。
身後傳來不住嘔吐的聲音,是特梅德。但跟在她身後還碰到了那些汙穢的米娜卻沒辦法開口安慰,隻是不停地抬起手臂碰觸她的腳邊,企圖告訴她還有人在她身後,放心,希望借此能讓特梅德好受一些。盡管米娜自己也在竭力去忘掉那些看過的畫麵,想象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花朵的芳香,或是……這種時候想這些反而更覺反差啊!
“堅持住。”藏人簡短地說,對邊境人,對幸存者。
“好臭啊,爸爸。”小健太捂住口鼻悶悶地抱怨道。
“就是,怎麼會有這麼多油?”阿明鬱悶地叫嚷,剛開口就被那味道衝得幹咳了幾嗓子。“還沒到嗎?大叔!”
“馬、馬上。”三島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並不算太長的一段距離,他們也並沒有放慢速度,終於重見天日了,米娜顧不得清理衣衫,立刻堵上了特梅德的耳朵。後者不領情,掙了下。但見轉過頭,特梅德卻立刻動彈不得,更被滿是驚恐的尖叫嚇得連連後退,直到撞在米娜身上。
即便有那雙手遮著,她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清楚地聽到。而且不止她,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到了。
看到那些從土石中伸出的無數手腳。看到在灰色水泥堆間被擊碎的頭蓋骨旁零散的被染成淺粉雜色的腦漿。看到一部分折斷的骨頭從本體戳出,和殘垣裏的鋼筋一樣**裸地秀著混雜著鮮血與肉絲的白色殘骸……
真的就如阿幸先前所說,突如其來的大地震根本沒有仁慈到讓那些快人一步的乘客們成功脫出。整個房頂坍塌下來,實實在在地掩埋住了整條長達六十米的手扶電梯。那景象,肯定是像一張無法掙開的大網,猛然撲下,將數以百計的人類活生生地裹在裏麵……重壓撕裂了他們的軀體,絕望扭曲了他們的心神。
——人間地獄就是這樣吧。所謂不可抗力,所謂天災。
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幸存者們驚恐地呼救,不顧一切地扭動身體,企圖擺脫那些噩夢中才會有可能出現的濃稠血絲。那些堆砌在電梯上的屍體將無數維持生命的液體滲入到了階梯的縫隙中,然後淋在他們身上,掛在他們臉上。似乎是在嫉妒他們的幸運,又像是希望能和他們一起走掉。
主角三島麵如死灰地癱倒在地上,渾身顫抖,但什麼都沒有說,亦沒有瘋狂地嘶叫。
對此無能為力的邊境人隻是在旁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對於同類的慘象,仿若司空見慣,仿若事不關己,又好像是早已放棄了為人生的權利。
隻能這樣,也隻能這樣。就是早已知道會發生什麼,才更加絕望。以至於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可不管怎麼說,眼前的慘狀實在是太過頭了,也相當……恢宏。林君一邊訝異於自己在這前所未見的慘絕人寰下的鎮靜,還不禁輕笑了一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起用這個詞。不過既然係統能如此大興土木,那麼,接下來肯定會有更無恥的變動吧。
他,拭目以待。
“來……稍微冷靜一點了嗎?”宮川春江女士祥和地說道,她不知什麼時候平複了下來,用裏側口袋裏此時看起來白淨到耀眼的手帕抹著梶原太太的臉頰。另一邊,宮川老先生也在用他的方式說服顯得很不爭氣的阿明和阿獠。
“我在附近繞了一圈……”過了會兒,駕駛員權藤先生走回來謹慎地說道,“看來檢票口這層一個人都沒有,這裏本來至少要有五六個站務人員才對。或許是看到這個狀況,以為地下沒有生還者了吧……”
“所以帶著這一層的生還者,先跑去避難了。”三島接著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又一次被你們給拋棄了嗎?”梶原先生沉聲說,緊緊地抱著五歲的小健太,連孩子在不停地叫他都沒注意,或者說沒在意。“我們可是乘客哎?你們應該有義務要保護我們的安全吧?丟下生存者不管,自己跑去避難,這不是擅離職守嗎?”
“是……這樣沒錯。”被質問的權藤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不想聽你辯解。”梶原強硬地說,“你可別小看我,我可是電視台新聞節目的製作人。我一定會把你們這種不負責任的做法向社會大眾公開的。到時候你一定會……”
“好吵……好煩……”阿獠悄聲咕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