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棄的人們。是從被遺棄時開始的……是被遺棄嗎?其實林君到現在也說不準,更何況是如今破君又再次出現了。但那時林君隻覺得,可以放棄一切了。或者說,被一切放棄了。仿佛所有事物都從他的指縫間流走了,讓他抓都抓不住,連本來身邊觸手可及的也不例外。遺失了正常的步調,遺失了全部。白色大地的一切都變得那麼不真實,讓他整天隻想睡著就好,隻要睡著就什麼都不會去想了。這樣昏昏度日,然後步入樂園緊張的行程裏,才能讓他不去想他隻剩下自己的事實。
然而,在畏懼著自己的怯懦的同時,林君也在努力的淡忘它。有時候,林君甚至覺得體內的溫度都在隨著混亂的思緒逐漸流逝。或許長久以來被依賴的人不是他,他才是真正懦弱到無法獨活的人。就連這回也是,盡管林君對破君的突然出現抱有很多疑問,但是,他就是不想問。是不敢問,林君生怕自己一問,眼前可能是幻影的和平就會就此消失……
“我……我去開門。”
剛說了一個字,叩門聲恰時的響起,林君像如獲大赦般鬆了口氣。但開門,是藥王寺和伊莎貝拉。
“打擾了,我聽說臣先生在這裏。”藥王寺嚴肅地說道,眼中冷冰冰的。
臣先生?這種稱呼……又來了。抑製住心裏的異樣,林君轉頭看了看破君。可就像早已知道她們會來似的,破君沒有任何驚訝,隻是點點頭。
微微點頭回禮算是謝過,藥王寺帶著伊莎貝拉走進來。在短短的時間內,藥王寺身上之前必須賴以行動的傀儡線現已不見蹤影,被風花擊斷的肋骨也似乎已經複原。而在看到雪夜後,藥王寺也並沒表現出太多顧忌,雪夜也同樣,像是願暫時摒棄前嫌,以少主人馬首是瞻。
藥王寺拉開離門口最近的書桌前的椅子坐下,又示意伊莎貝拉站在她身邊。
“不好意思,小林,我暫時要在你這裏辦公了。”破君帶著歉意笑說。
有種即將會得到答案的感覺,林君沒有說什麼,隻是將自己的椅子提開,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他們。臣先生,少主,這些陌生的敬稱……這是破君嗎?是他?亦或不再是他?還是他?
“果然是您。想必您也知道我的來意了。”藥王寺帶著少許恭敬說道。自認識以來,包括麵對代表南館最高權力者的鞠月,林君都未曾見過藥王寺有對誰如此客氣過。
“沒錯。”破君笑著說道,接著站起身走到窗前,略撩起窗簾向外看了看,才略帶刻意的繼續說道,“但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立場。”
“可您眼下這種立場就等於您是站在她那一邊的。”藥王寺有些焦慮地說道,“事實上……請您原諒我的失禮。知道是您後,我相當意外。我甚至有些懷疑,您是否有那個能力幫助我們。但是您也知道我方的最終目的,所以就算您持反對意見我也沒什麼好說。可既然已經有言在先,無論如何,還是希望您能真正做到中立。”
“中立。”破君點點頭,重複著這個詞語。“我若是真的照你們概念中的中立自居,當你們達到目的時,我覺得我就很像是在偏袒你們哎?”
“這麼說……”
“你找我的方法讓我很不高興。”破君看似輕描淡寫地打斷她,掩藏在鏡片後的神色讓林君倍覺陌生。
藥王寺無聲地和伊莎貝拉對看了一眼,後者顯得很是心事重重。藥王寺正色說道,“我很抱歉,但那個方法是最快的。”
破君沒有說話,像在考慮什麼,又像是在等藥王寺繼續說下去。這樣的氣氛讓林君很不自在,他想離開這個房間,卻發現還有一種情緒在禁錮著他的雙腳……突然間,有一隻手伸出來,把住了林君的手腕。雪夜輕輕地搖了搖頭,對著林君示意性地朝破君揚了下下巴,那意思分明就是期望他能為了破君留在這裏。一時啞口無言,林君點點頭算是應下了。反正,其實就算雪夜不提醒,他也會留下。
因為,雪夜的臉上全是無可奈何的落寞。
這就是破君啊,這就是他。他總是這樣,總是。無論做什麼事,成與否,他都需要一個退路,一個避風港,一個防空洞,一個會讓他無比安心的底牌。而一直以來,站在這個位置的,就是林君。他一直站在那裏。即便是在分開的那段時期,也同樣。或許吧,在那段時期裏雪夜已經成功詮釋了這樣的角色,甚至是在那之前就有那個叫真珠的男孩頂替了林君。可一當拾回原有的,某些羈絆就不會再次被替代了……何況早已對此有過準備的林君還知道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雪夜不在這個位置上可能還好些。畢竟對於破君來說,盡管這個位置是他的王牌,是他精神上的臨界線,但卻也隻能是一個他怎樣傷害都不會背叛的堡壘。一旦稍有差池,後果不堪設想。
自己就是沒這樣的自信去背負這個人的自私,才會退讓吧。雪夜悶悶不樂地想到。在這個世界,很難說有什麼能比羈絆更為重要。本來人的一生中應該有限的時間,在這裏卻被無限延長了……一個人想要活下去,是很困難的事情。
“我剛才,吃了一顆牛奶糖。”破君忽然莫名其妙地說道,倚在窗邊,一手撐著麵頰,帶著少許玩味的看著藥王寺。像是在斟酌什麼,讓人沒法琢磨出來。“對此,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藥王寺不解地搖了搖頭。
“你如果離我近些,大概可以分辨出有些牛奶的氣味。”破君意外和善地笑道,“但你還是不能從這個判斷出我是喝了杯牛奶還是吃了顆牛奶糖,或者是用玻璃杯喝的還是裝在百利包或紙盒裏的,可能是太妃糖也可能是硬糖。當然,你也可以去問剛才就在座的人。”破君提示般地抬手指了指林君和雪夜。“可是,如果他們不告訴你,或是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這件事,那又會怎樣呢?”
拿捏不準他的意思,藥王寺沒有回答。
“情報,就是這樣的東西。”破君最後說道,眼神變得冷漠起來。“隻要沒有人說出來,隻要沒人知道,事實就不存在。那顆牛奶糖可以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除了,”攤開蜷起的手掌,破君展開一張紅白條紋的長方形彩紙。“有糖紙作證。”
“您意思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破君不悅地皺起眉頭,沉聲說道,“有些事情我確實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但恐怕不能一直這樣。希望你可以限製一下貴方旗下的克醫生,或者,我換一種說法,希望你不要再勉強他了。不然,我也會覺得很麻煩。”
“……明白了。我也希望我們可以再次就其他問題談談。”藥王寺識趣地說道,站起來欠了下身,伊莎貝拉順勢打開門。
也在這時,突然蹦出一聲不大的擊掌聲。回過頭,藥王寺看到兩隻合起的手。那張糖紙在摩挲中被捂在其中一隻手心裏,然後它們各自握拳,在左右兩邊分別擺開。
“糖紙還握在我的手裏,是要留著它還是扔掉它,還是送人,全在我。但也在你的選擇。你要不要猜一猜,它是會消失,還是會出現在哪隻手裏?”
雖然是問話,但破君隨即就合上了眼睛,不再看她們一眼,也對客人不留不送。直到門在無聲中被合上,破君才又恢複了林君所熟悉的樣子。
“唉,北館真是麻煩。”破君仰著脖子,來回活動著,他覺得自己的筋骨硬得幾乎都要嘎啦嘎啦響了。“她們太認真了。不過看起來也意外的有趣呢,大名鼎鼎的藥王怕是沒想過自己也會被當成人格研究的對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