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協罷,倒出裝在玻璃瓶裏的那條傀儡線,藥王寺拈起線頭,以指尖為軸開始把它纏起來。一圈又一圈,直到深入言葉腦中的線在極其不情願的狀況下被她扯出來。那部分的線與留在外麵的那段相比,明顯缺失了本有的光澤,反而略微暗啞,像被毒物侵蝕了的銀針,幾乎可以說是青黑色的了。
收完了,藥王寺順手將那團線整個丟回玻璃瓶裏。
“好了,趕快走吧。”說罷,藥王寺自己先站了起來。
“喂!站住!她怎麼還沒醒啊?!”雪夜惱怒地叫住她。
“沒力氣醒。精神力和體力都接近枯竭狀態,” 藥王寺冷漠地說道,“但還沒有透支到極限,好好睡上幾天就會醒了。”
“幾天……”破君重複道,接著不等他說,雪夜就上前把言葉背了起來。“小葵,老慣例。”破君對同時在場的青井說道。後者默默地點了下頭,經過藥王寺身邊走了。又想了想,破君認真地問藥王寺,“司長大人,你不後悔嗎?”
“後悔什麼?”藥王寺依舊以一副深感無趣的態度敷衍著。
“她啊。”破君翹手指著身後背著言葉的雪夜說道,“她不會善罷甘休的。北館隻剩下你一個了,這會兒她又剛好不能反抗,你要是就這麼便宜地放過她可太傻了。”
“……少主?”雪夜愕然地叫出聲。
“我答應過那女孩,”藥王寺說道,一邊取出攜帶式煙灰盒,把煙頭按在裏麵碾滅。“一旦她消失了就放了這丫頭,等這丫頭來尋仇的時候,我把那隻黑狗給宰了就行了。這沒什麼好後悔的。”
“太好了。再好不過了。”破君一轉話鋒,笑盈盈地說道,“沒有人和我打嘴仗我也會覺得很無聊的。為答謝你,赤間將知道‘丸’的意思。”
聽到這話,藥王寺手上的動作絆了一下。她眼角的餘光停留在破君身上,片刻才收回。最後,藥王寺麵無表情地把煙灰盒揣回兜裏,然後重重地拍了下門邊。
“那就快滾吧。”
聳聳肩,不再說什麼,破君帶著雪夜離開藥王寺的房間。而剛邁出沒幾步,他就聽見身後門被並不焦躁的力度關上了。雖然給出的話不大好聽,但藥王寺果然還是沒那麼容易動搖。不過這回他可是真的要幫她一次,信不信由她了。
“喂,少主,你剛才為什麼要那麼說?嚇得我心髒都停了。”雪夜帶著責怪質問道。
“心髒都停了?真的假的啊?有那麼誇張嘛?”破君笑著說,順著台階踢踏踢踏地走下去。“你也太較真了,第一天認識我啊?我還不就光是那麼說說罷了。司長大人現在是徹底看我不順眼了,不管她有沒有那個意思,都不太可能聽進去我的意見。而且那種做法的確很沒牙,依她的人品,就算想到了也不會當著咱倆的麵來。所以我那隻是以防萬一。有了這劑預防針,她最起碼不會在言葉昏迷不醒的狀態下招惹她了。”老天……居然每個都比他正氣。破君忽然欣喜又有點複雜地想到。
“哦……”掂了下趴在背上的言葉,雪夜不無擔心地問道,“她過幾天真的可以醒過來嗎?”
“應該吧。”破君瞟過一眼,轉問,“雪夜,你希望她醒過來嗎?”
“當然了。”雪夜幹脆地說。
“那我和你剛好相反。”破君幹巴巴地說,“如果可能,我不希望她醒來。”
“哎?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
“什麼啊?”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破君沒再答話。直到出北館,破君站下,仰麵眯起眼睛,默默地看著天空。雪夜充滿不解的眼睛在他看來就是如此的純淨清澈,仿佛這透明到好像沒有夾雜一絲汙垢的晴空。隻是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就算他再伸長手臂,也觸摸不到那一邊了。
一種疲累感突然侵襲上來,一時忍不住,破君再一次地感覺自己正在陽光的照耀下一點一點地變得焦灼發黑。都走到這一步了,就算一直在太陽的庇佑下,也怕是給他消不了毒了。或者……他早已失去太陽了。
無依者,是效忠於黑曜之君的炎凪所製造出的……詭異生命體?咳,不管它是什麼,反正在這所可能得更名為樂園的主題裏,本來是不存在這樣的東西的。隻是任誰都沒想到的是,在教堂一戰後,那些可能算是可愛又天真無邪一派的蠱畸們像突然搭錯了線,竟然開始忤逆己身的造物主,也就是翡翠,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回到那個用於禁錮它們自由的牢籠裏了。緊接著也較為糟糕的是,身為它們母親的翡翠,也由於一時的心慈手軟,不願勉強它們,而使得這些原計劃用來充當無依者的蠱畸們在獲得臨時自由後,立刻作鳥獸散去欣賞這個對它們而言無比廣闊的大世界,不,大校園了……
總而言之,因此,依據身兼多職的南館學生會會長,也是南館館主,公安聯合署署長的欽命,無依者應變部隊,亦稱蠱畸應變部隊,即刻誕生。
“「一缽以月,蜂為地盡,書長其智,以智……」啊!跑掉了!”
“天呐……你就不能簡略些嗎?”
“已經很短了……”
始終對此都帶著絕對濃重的歉意,翡翠抬起頭,衝著一躍上了五層高的樓頂的蠱畸急切地喊話。可好像是在反駁對吵,那孩子嘴裏發出一串連她也不明意義的怪叫聲。任憑她嗬斥也好,苦苦哀求也好,就是不肯下來。也許,是受到了原本要賦予它們應該肆虐的無依者的身份的影響?
無依者……蠱畸應變部隊的任務,就是協助翡翠將蠱畸收回到她的繪本裏。而且,也應這位母親的請求,這項怎麼看都不能算是輕鬆的浩大工程,需要在盡量不傷害到它們的狀況下完成。不過事實上,除了林君手中所持的概念性真打刀外,其他武器都隻能穿透這些蠱畸的身軀,根本就無法傷害到本質為影子的它們。所以……拿著真打刀進行威嚇,將之逼到預定位置再由翡翠回收,就成了林君即時接收的新任務……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麼太難的事,但可惜咒文的範圍局限太過狹隘且精準了。以至於這些體能相當強悍的蠱畸數次都以林君壓根就不可能追上去的方式躲開。比如現在,他有可能一下跳上五樓嗎?
“它們不是很聽你的話嗎?”林君無力地坐在地上,有些氣喘地看著那隻張牙舞爪到像個頑劣小童的蠱畸。
“也許……是叛逆期吧……”翡翠幹笑道,一邊殷勤地遞給林君她提早準備好的水瓶。其實就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蠱畸會突然不聽她的話了?簡直就像是那次莫名其妙就對她群起攻之的花精們似的……不過那次是她們受了署上的請托。至於這回,百分之百是自發性了。畢竟換位想下,她也覺得要是自己也肯定不會願意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再被人關起來才對。
叛逆期……說得真好。拄著刀站起來,林君扭開瓶蓋喝了一大口水。仔細想想,若較真起來,他是怎麼被說服並卷進來的,事到如今連他自己都有點弄不清楚了。似乎就是,他也是那天的當事人之一,因此不能置身事外。大概是這樣。可是,它們不是不算變種異形嗎?
“我一直在想,就算放著它們不管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要玩膩追逐遊戲的林君問道,“你隻要命令它們不要做出太危險的舉動,就算讓它們在這亂跑也沒什麼關係,跟大家……跟那些NPC不解釋也沒關係吧?”
“這個、可能……”翡翠遲疑起來,她還在組織語言。雖然經她手創造出的蠱畸並不是異形,但是它們的某些與生俱來的本能非常難辦……
“……莫非它們還是異形?”她的支吾讓林君不得不往壞的方向想了。難道現在成立這個所謂的應變部隊,就是要趁它們還沒脫離飼養期,在大亂前先下手為強?